太后、皇后最終沒有去洛陽,皇帝起駕回京了。
韓孺子一得到訊息,立刻出發,身後只帶著千餘人。
他希望有一場戰爭,可即將到來的戰爭卻可能遠遠超出期盼,與之相比,君臣之爭變得微不足道。
新年即將到來,京城百姓即使聽說西方的戰敗也不放在心上,頂多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仍在熱熱鬧鬧地忙著採購年貨、訪親探友。
皇帝畢竟是皇帝,可以倉促離開洛陽,可以不作停留直過函谷關,卻不能隨隨便便進入京城,大臣們一直盼著皇帝回來,等皇帝風風火火地趕到,他們卻一致反對皇帝在沒有儀駕的情況下進京。
“百姓會怎麼想?難道大楚已經慌張到這種地步,天子連最簡單的威儀也不顧了嗎?”宰相卓如鶴帶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皇帝,勸皇帝稍等兩天,等洛陽的輦駕、儀衛趕到之後,再舉行儀式進城。
韓孺子同意了,事實上,還在路上的時候,他就已經反思自己的反應是不是過於激烈。
但他需要馬上了解第一手訊息。
韓孺子停在北軍大營裡,北軍正在塞外駐守,營內空虛,正好成為臨時行宮。
西域的訊息大都傳給兵部、禮部,兵部尚未任命新尚書,禮部尚書劉擇芹跟在皇帝后面,還沒有到達京城,宰相卓如鶴因此指定兵部的另一位侍郎向皇帝報告情況。
“十二月十三西域傳來訊息,說西方發生了一場大戰,但是說法比較混亂,禮部的四方司接下,沒有立即上報。隨後的十二月十七、十八、十九三日,西域傳來更多訊息,都是傳給禮部,說是有幾位國王逃難至大楚,懇請入關。可這只是西域一位國王寫來的信,沒有我大楚官員的印章,因此也沒有上報。此後幾天,常有訊息傳來,彼此矛盾,來源不清,或到禮部,或到兵部,也都沒有上報。一直到十二月二十二,崑崙山虎踞城將軍張印,與西域都護申經世聯名寫來一封正式奏章,終於說清了事實。”
奏章就擺在桌子上,韓孺子早已看過,心中還是有諸多疑惑。
奏章不是很長,主要內容是張印寫的。
大概是在兩個多月以前,鄧粹率領西域聯軍與敵軍相遇,兩戰皆勝,正在撤退的時候,匈奴人不知從何處趕來,突然加入戰場,使得聯軍大敗。
張印在寫奏章的時候,鄧粹依然下落不明。
虎踞城還沒有完全築成,張印立即停工,給工匠分發兵器,臨時拼湊了一支軍隊,他寫奏章,一是通報情況,二是請求朝廷儘快給予支援。
韓孺子一路賓士的這些天,西域又傳來大量訊息,來源極其複雜,有大楚官員,有各國王公,有來往商旅,說法更是多種多樣,鄧粹一會死,一會被俘,最好的訊息則說他已經安全逃回虎踞城。
關於匈奴人的說法更為矛盾,一說整個匈奴都投降了神鬼大單于,一說那只是部分匈奴人,匈奴人主力沒敢迎戰,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身為皇帝,韓孺子大多數時候只是聽,宰相卓如鶴主持朝議,兵部無主,禮部尚書還沒到,卓如鶴按品級、地位指定大臣們一一說出自己的想法。
第一個陳述意見的是左察御史馮舉,“臣以為,鄧將軍兵敗固然是一件憾事,但也不必過於驚慌,由崑崙山至大楚相隔數千裡,中間的西域土地貧瘠,支撐不起大軍經過,對楚軍如此,對敵軍也是如此,千古以來,中原從未遭受西域方向的入侵,可為明證。值得警惕的還是匈奴,匈奴若是真的投降敵軍,大楚北疆堪憂,好在陛下有遠見,南、北兩軍已經駐守塞外重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儘快弄清匈奴的狀況。”
群臣一一發言,大都與馮舉意見一致,也有幾位大臣覺得西域不可放棄,應當儘快給予支援,否則的話,西域諸國離心,虎踞城也白建了。
朝議持續了整個下午,韓孺子遣散群臣,單獨留下卓如鶴。
“宰相乃百官之首,卓相也該說說自己的想法。”韓孺子道。
君臣二人數月未見,心中都有芥蒂,這時卻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卓如鶴躬身施禮,說:“陛下垂問,臣不敢不回,臣斗膽進言,西域不可守。”
“為何?”
“西域空虛,路途遙遠艱辛,糧草由大楚出發,到西域之後,所剩不過一成,且曠日持久,來不及與敵軍交戰,反而會成為資敵之糧。”
“西域三十幾國,以及即將完工的虎踞城,就這麼放棄了?”
卓如鶴再度躬身,“在崑崙山築城,實是陛下的遠見卓識,若是再有三到五年時間,哪怕只有一年,大楚軍糧陸續進入西域,依託虎踞城,背靠西域,可與敵軍一戰。如今那虎踞城卻是空城,按闢遠侯張印所言,尚有一角沒有完工,而敵軍卻已壓境,大楚不是不想救,實在是來不及救。”
韓孺子點下頭,示意卓如鶴繼續說下去。
“左察御史馮大人的意見很有道理,大楚無力支援西域,敵軍也很難透過西域進攻大楚,威脅仍來自北方。”
“塞外可有訊息?”
“正值隆冬,塞外沒有見到匈奴人的蹤影,大概要到明天春夏,匈奴人才會有所動作,大楚還有三五個月的準備時間,與其費力保護西域,不如招回西域楚人,轉而加固北邊。”
“鄧將軍生死未知。”
“鄧將軍若是僥倖逃脫敵軍之手,可與闢遠侯、西域都護一同回京,若是不幸,大楚鞭長莫及,也沒有別的辦法,而且他是擅自出徵,回來也該受罰。”
“等訊息明確一些再說吧。”
“是,陛下,不管怎樣,先要把年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