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年時,看見蜂子或蠅子停在什麼地方,給什麼來一嚇,即刻飛去了,但飛了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很可憐。可不料現在我自己也飛回來了,不過繞了一點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來了。”
“你不能飛得更遠些麼?”
——(中)魯迅《在酒樓上》
——
顧為經吹了一口氣,彷彿想把口鼻之間,並不存在的灼燒的味道真實的吹走。
“唐克斯先生,你想要什麼。”
他問道。
“應該不會碰巧,您這位穿體面正裝,開捷豹汽車的大叔,也有一家綿羊牧場,需要我在座談會期間,為您打個廣告吧?”
年輕人似柔順著接受了唐克斯的提議,說了一個笑話,語氣中聽上去卻有一種似有似無,似奉承又似譏笑的調侃。
亦或說。
在唐克斯的眼睛裡,顧為經的語氣,顧為經的神采,正如顧為經此刻手掌撐著陽臺欄杆,身體倚在牆邊,側臉被陽臺邊的吊燈炙烤的金黃,海風微微吹動著他的髮絲的身體姿態——蘊含著一種柔軟的堅硬。
策展人把思緒壓了下去,他咧嘴笑了一下,直接了當的開口。
“先問個問題,能和我悄悄透個底?那篇論文,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不。”
顧為經望著夜空中飛來飛去的那些蛾子蠅子與蟲子:“當然不。”
理所應當的回答。
唐克斯早就猜到了會是這個答案,並非唐克斯幾句短短的交談之間,就篤定顧為經並非是那種會弄虛作假的人。
而是他篤定顧為經就算真的在論文上弄虛作假了,人家也不能在幾句短短的交談之間,隨便聽了他一個年輕時的故事,就良心發現的要對他這位前輩坦白。
策展人大叔預料到了年輕人的答案,卻料錯了年輕人的神情與語氣。
換成自己。
他面對這種質疑的時候,不管真相如何,裝也要裝出一種面對誣衊時的憤恨。
唐克斯約莫會指天搶地的說些堅硬的狠話,發些“OMG,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的毒誓云云,抓住機會在他這位策展人面前刷刷印象分。
沒有。
顧為經臉上的神情很淡。
淡的形成了一種氛圍感,他的樣子與其說憤怒,更類似於蕭索,像是看破一切後的僧侶。
“可是我說沒有問題,又算數麼。”
年輕人的聲音寧靜而清晰。
對於伊蓮娜小姐來說,她想說這件事情是黑的,就是黑的,她想說這件事情是白的,就是白的。
楊德康戴塊大金錶,算什麼霸道呢?
女伯爵閣下才是真正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合作就讓你發財,不合作就讓你聲名狼藉,寸步難行。
在伊蓮娜小姐這種在聚光燈下美的纖毫畢現的人面前,連豪哥那樣陰影裡的黑社會老大,都算不得什麼了。
豪哥只是強盜。
伊蓮娜小姐卻是《油畫》的所有者,也是世上所有油畫的法官。
唐克斯咳嗽了一聲。
是的,顧為經說有問題,沒問題,都不重要。
唐克斯說他的展覽是乳製品展還是綿羊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願意提供給他5000英鎊的贊助人說了什麼。
人們總是習慣的傾聽更有力量的聲音。
昔年的唐克斯不是有力量的一方,這場藝術雙年展上,和很多人相比,顧為經也不值得一提。
策展人剛剛對顧為經說的那些話,只是接下來內容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