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走後,姜德妃來了,將寅恪扶起,只問:“任人欺負者,是大丈夫所為麼?”
寅恪若有所思,呆呆道:“淑妃娘娘,你與往日不同了。”
姜德妃蹲下身子,與他平視:“在這深宮之中,人善被人欺。娘娘既然能改變,恪兒又為何不行呢?”
於是過了一日,滄凌故伎重演時被大皇子狠狠揍了一頓。鼻青臉腫的公主被她母親領到皇帝跟前哭訴遭遇,卻被楊貴妃甩了一個大嘴巴子。那一日鬧劇,攪得皇帝心煩。
而後,太皇太后聽聞此事,便將良賢妃罰了禁足。可奇怪的是,皇帝卻將滄凌、滄柔兩位公主養在身旁一月之久,寵愛有加。
太皇太后這些年傾盡全力也無法扶持楊貴妃,漸漸便想開了。執念去時,人也就坦然多了,竟說要搬去洛陽別宮居住。
姜德妃提議:楊貴妃常年陰鬱煩悶,洛陽別宮正是調養身體的好地方,不如讓她隨侍太皇太后身側,為陛下和太上皇盡孝。
太皇太后雖已無多餘的精力管後宮事,卻並不甘心任由楊氏一族從此落寞。依據洛陽別宮之事眼看就要作罷。姜德妃去了一趟紫薇宮。
主殿內,德妃跪坐在老祖宗膝下,像極了當初待嫁滇王之時。除了她二人,便是春姑姑,仍未緩過神,呆呆站在一旁。
“太后姑奶奶。”德妃道,“這些年來,您總將大皇子帶在身旁教養,難道沒覺得他像極了沈泰嗎?”
太皇太后垂目未語,德妃又道:“陛下當初在北國時身邊帶著良賢妃,並未與萋萋共處過,回程時皆由臣妾伺候起居。您不會以為此事陛下毫不知情吧?有沒有恩寵過萋萋,陛下他自己比誰都清楚。此舉,不過是要保楊家,並念及手足之情。可是這些年揹負著這樣的恥辱,又有誰會心疼他呢?”
太皇太后緊緊皺著眉頭,隔了許久,沉聲問:“既然已經全身而退了,你又何必再回來。”
“因為臣妾不甘心。”德妃露出淡淡的笑容,“陛下還是太子時,即有立臣妾為太子妃之心,無奈您心儀的人選是萋萋。臣妾也認為萋萋比自己好無數倍,甘願將陛下拱手讓人。可是,原來這便是萋萋。臣妾猜想,萱娘娘薨逝那年萋萋稱病避在府中,便是因為要保胎,誰知那孩子到底命薄,未能保住。”
“無憑無據,豈容你胡言亂語。”太皇太后微露。
“無憑無據自然是不敢亂講。可如今活蹦亂跳的大皇子就在宮中,紙永遠也包不住火,君心難測,若非是念及太皇太后您,陛下難道要一直替北國的皇帝養孩子?”
“你如今是越來越大膽了,可知哀家可治你死罪。”太皇太后輕拍扶手,不怒自威。
德妃仍是微微露出笑容:“死過一次的人便沒那麼怕死了。況且,臣妾答應了沈泰,要將人帶回北國去。”
太皇太后緊緊盯著膝下神情泰然的女子,不過短短几年時間,性情卻有著天翻地覆的改變。猶記得封后大典前一夜,萋萋滿面悽楚地前來問安,她安慰的話是:人若是心死,身亦活不了多久。
如今她死而復生,眼中再沒有絕望。一雙眸子閃爍如星辰般,帶著一縷陰怨的幽光。她不知道從前那個天真純善的苓兒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是她忽然很愧疚,所有的怒氣只化作一團濁氣窒悶於心間。
不久後,太皇太后移居洛陽行宮,楊貴妃奉懿旨隨侍,無詔不得回京。
良賢妃大喜,從此獨掌後宮,也開啟了殘害大皇子的新篇章。
某一次,大皇子原本乖順的小馬駒被居心叵測之人下了藥,待大皇子坐在馬背後,忽然發狂,將這剛剛學騎術的小孩甩在碎石地上。那孩子滿膝蓋是血立即爬了起來,對前來攙扶他的姜德妃道:“父皇在那邊瞧著,恪兒不敢懈怠,一定要更加努力地練習。”
德妃撫了撫他凌亂的頭髮:“恪兒別怕。很快你就能離開這裡。”
數日後,大皇子身邊的宮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半個未央宮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原是大皇子墜湖,熟諳水性的宮人們像下餃子一般往湖中跳,卻怎麼也找不到落水的大皇子。一個活生生的小孩,就那麼忽然消失了。
密道外,大皇子抓著赫悅的手昂頭問:“姜娘娘,你可知將我擄走是殺頭之罪。”
德妃的笑聲如銀鈴一般:“我並非要擄走你,只是送去你見親人。”
又過了數日,避在深山寺廟裡的太上皇開啟門便見到一個軟糯的小孩子,懷中抱著一枚褪了色的蹴鞠,歪著頭看著他:“您就是太上皇爺爺?”
一霎那間,時光彷彿倒回。
太上皇弓著身子、張開雙臂,將這孩子擁在懷裡:“泰兒……”
“姜娘娘說,太上皇爺爺能送恪兒去找父皇。可是恪兒剛從宮中逃出來,看到廣闊的天地,聽到潺潺的流水,聞到清甜的空氣,這一切好美,再也不用擔心會惹滄凌生氣,也不用怕踢蹴鞠傷到滄柔妹妹。太上皇爺爺,您看起來特別慈祥。能不能別帶送恪兒回宮?恪兒其實很怕。”小孩子埋著頭,不敢看人的眼睛。
“恪兒別怕。”太上皇單膝著地,老淚盈眶,輕輕拍著寅恪的後背,“有爺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