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夷月劍勢由虛轉實,刺搠沒藏颯乙胸口,中正平直,不奇不怪,全無一點點無理劍風貌。一隻右臂直直送入沒藏颯乙雙刀叢中,全似忘了適才幾曾斷臂。
沒藏颯乙面前只楚、蘇二人,面色卻比適才更顯慎重,竟不再用單刀纏帶蘇夷月劍身,再去刺斬蘇夷月右臂。只是左手一刀磕開蘇夷月劍身,右手彎刀迎住楚青流劍身,似磕又似纏,留住大劍,左手單刀跳起,直刺楚青流頭頸。
這一手,若論招法,只好說是雙刀中的“雙夾刀”,平凡無奇。就靠這手簡易招式,沒藏颯乙盪開蘇夷月,留住楚青流,瞬間便成二人獨鬥之勢,且楚青流離他最近時,蘇夷月恰好離他最遠,論起這份火候功力,實在足以叫人一見心寒。
楚青流恍如不見還有單刀襲來,照舊用劍身與彎刀互攪。
在瑙水谷,沒藏颯乙使出一招“黃河北去”,招式內力綿延流蕩不絕,楚青流陷身掌力掌影中,一身上下無處不彆扭,不知不覺間已陷於必敗境地,雖竭力與對手互攻,仍重傷被擒。
此一經歷,楚青流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可說是深印於心。此後時時體味揣想,均覺無可破解,習練春機功功力大增後,得到去情師太傳功後,仍復如此。
面對這樣的對手,若輕率躁動妄圖拼命,落個身死當場,這事實在容易。只是自己死後,沒藏颯乙仍舊為惡世上,師妹所服毒藥仍無可解除,有這種種未完未了的事在,又怎能輕易就死?
但不死,面對這個敵手,雖能出招出劍應對,卻無力破敵殺敵,無法可想,無計可施。制服西域十人後,眾人對他報以厚望,他心內這份苦悶無奈,可說重過山嶽,無可發散。適才初鬥沒藏颯乙,楚青流時時穿到對手身後覓機出手,是見機而為,收效也甚大,卻也是除此之外真的別無好法。
再到以六對一背海圍鬥,沒藏颯乙一個回合便突破圍攻殺了紀清含,雖說事嫌偶然,仍足警動人心。蘇夷月一番入骨刺心言論,於楚青流無疑於當頭棒喝,只覺得想繞到對手身去鬥也好,起一擁而上圍鬥也好,全都只是因為自己膽怯。
膽怯兩字一旦現於心海,便再也驅除,楚青流只覺得周身上下,寸寸肌膚都在發紅發熱,難於見人。恍惚間,心中雖未能、也不願“就當瞿靈玓早已死了”,瞿靈玓這人卻已從心中飄蕩離開,愈行愈遠,“解藥”一事隨之全都置於腦後。
自己竭盡所能拼卻一死後,是否會叫眾人失望,沒藏颯乙將會怎樣荼毒武林遺害無窮,更是想都不再去想。
他日之事,儘可留於他日之人來辦,自己今日拼盡死力,已然能夠對得住連番際遇一條性命,也就死心而無憾了。日後沒藏颯乙再如何逞兇無窮,那也只好說是天意天道本就無情無道,他楚青流雖說不忍且不服,卻也無可奈何了。
想通眼前數層事,楚青流只覺得有大手從身上搬下無數塊大石,整個人直欲飛去,似有無數勁力心力空溢位來待他去用。故此不閃不退,伸劍與沒藏颯乙互攪。
倘若無力掙脫,也不過只是重傷,蘇夷月或許就能乘機下手刺傷對手,自己縱然不能再鬥,身後眾人還能一擁而上。
若能掙脫彎刀,則無疑是說,在內力上頭,自己縱然還不如對手,相差也已極小,可以放手鬥上一場了。對手既能一招得勢,遇此良機,必定會竭力以赴,再不會留力,此時的沒藏颯乙,本領能耐已然盡數使出,是如假包換的沒藏颯乙,此刻之後,他的內力絕不會再能更強一分一毫。
沒藏颯乙腳下急移,帶動楚青流進退盤旋,藉此躲避阻擋一旁蘇夷月接近。左手那把雪亮單刀離楚青流頸間最近時只一尺遠近卻無力再能接近,反隨著步法身形逾離逾遠,後來更索性收回到身側垂下,只憑右手彎刀與楚青流鬥力。
楚青流腳步隨同沒藏颯乙進退,大劍絞纏彎刀,不敢有絲毫輕忽,更不敢借用彎刀上勁力,以防給對手留有可乘之機,突施巧手妙術跟進。須知沒藏颯乙這人,靠的並不只是賀蘭古步的超絕內勁。
轉過三五個圈子,楚青流雄心陡起,腳下移步,劍上發力反掙反帶。此舉顯然大出沒藏颯乙意外,雖於瞬息間便能跟牢楚青流的步調反掙,踩穩自家腳步,卻也知道,從此刻起,情勢已是互有短長,再也不是全然以他為主了。
再轉過兩個圈子,楚青流正自發力反挑,沒藏颯乙彎刀猛然脫手飛出,刀身盤旋掃向楚青流左肋,同時左手單刀跟隨挑起,兩把刀左右夾擊而至。
楚青流退開兩步,將彎刀挑到劍上,發力反擲,打向對手胸腹,隨即上步劍刺其左肋。沒藏颯乙有樣學樣,手中單刀反挑彎刀盤旋迴打,隔開蘇夷月刺來一劍後,再刺楚青流。
空中一把西域彎刀往來盤旋,雙方一柄單刀一把大劍在彎刀空隙中刺搠隔攔。受彎刀所阻,蘇夷月竟無法接近,竟似置身外場。這種打鬥,雖不能就說從所未有,也稱得起少有少見,眾人全都注目那把飛舞彎刀,反倒不曾留意二人的招法招式。
來來往往三十餘個回合,空中這柄西域彎刀雖是上上之品,也已被毀傷得不成個模樣,重又飛向沒藏颯乙。
沒藏颯乙照舊用單刀磕打彎刀,彎刀向楚青流回飛,楚青流揮劍迎擊。雙刀相距還有尺多遠時,彎刀猛然從中腰一斷為二,夾雜著碎屑斷片,打向楚青流一身上下。此舉究竟是沒藏颯乙有意為之,還是純屬偶然,已然無可求證。
楚青流匆匆將彎刀刀頭打還向沒藏颯乙,左掌發力猛掃,以求將大小碎片全都打落,再閃躲彎刀的刀柄,雙手雙足連動,卻已無力再反攻沒藏颯乙。
沒藏颯乙輕鬆將半截刀頭打向楚青流,彎刀此時只剩半截,是個光滑弧形,去勢頓時疾快許多,與大件暗器已無不同。刀頭在前,沒藏颯乙在後,一前一後追向楚青流。楚青流立足未穩,舊力已盡,新力未發,新舊轉換之際,肉身無依無憑。不論何樣的高手,縱然內力充沛,也須得有一絲絲間隔才能使得出來,楚青流已然無力閃開。
就在這個時候,蘇夷月已轉到沒藏颯乙身後,一甩手,打出六枝甩手箭。
眾人既盼楚青流必能逃脫,又盼他能立於原地不動,好引動沒藏颯乙前追,讓甩手箭得能打中,一時之間,實在也說不清心上究竟是個什麼主意。
蘇夷月偷轉到沒藏颯乙身後發箭偷襲,楚青流全都看在眼裡。眼見彎刀刀頭飛來,用大劍斜向一旁挑開,不再襲打對面的沒藏颯乙,似是生怕驚動了他。
沒藏颯乙再進一步,展長臂伸單刀,刀尖距楚青流只二三尺遠時,身後六支箭離他還有四五尺遠。他刺中楚青流後若並不撥刀,而是扔刀側躍閃避,該當還能避開身後來箭,甩手箭反還要打中楚青流。此中利害,場外公別人、段慧忍、西門法智不用去想便已分剖得清楚明白,一時間,心中可就是五昧雜陳了。
就見楚青流似乎腳步失穩,再也立腳不住,猛然向全身左側栽倒,右足離地,身子全靠左足左掌支撐,避開沒藏颯乙來刀不說,長劍反向沒藏颯乙腹部掃去,封住對手前進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