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洪水道:“楚朋友,我算是聽明白了,你跟那個瞿靈玓瞿小姐的婚約,眼下是不作數的了。姓瞿的可另行擇夫,你也能再覓佳偶。要說佳偶,再沒有佳得過我紅莜師妹的了,師妹與你,那可是佳偶天成。”
公琦道:“夜朋友,這你可就糊塗了。楚師弟與上瞿姑娘解除婚約,只是為了不想讓瞿姑娘為難,不想叫她服毒。待這個事情一過,人家該怎樣還會怎樣,沒你師妹什麼事。”
夜洪水道:“我糊塗,你就明白麼?那個瞿姑娘的父親,殺了楚青流的救命恩人義父,跟楚朋友結下了解不開的死仇。爭鬥下去,不是爹爹死,就是女婿死,不論哪個死,這姑娘還活得成麼?這事怎能過得去?它過不去!換作你,你是幫你爹爹,還是幫你女婿?他們若想成婚,唯有等下輩子。”
桂紅莜道:“師兄,公少俠,你們再不要爭了,你們就沒看到楚少俠心裡難受麼?”
楚青流笑道:“你們有話想說就只管說,你們多說說,我多聽聽,也好更明白點。若都說完了,那就進去吧。”
此時的半山寺,比三日前更見熱鬧,這一處清淨禪林,儼然已成了總舵名山。進出之人,皆是江湖草莽,且不只有男英雄,更有女豪傑,楚青流一行四人有男有女,倒也應時應景。
進得寺來,直行到二層殿,大殿中坐了滿滿一堂人,正在聽一名吏員模樣的人解說。見廳口來了四人,點點入骨晦毀揮手叫止那名老吏,向楚青流道:“楚兄弟,你有話咱們稍後再說,先聽聽這案子問的怎麼樣了。另外那幾名僕人昨天也全都押到,已熬審了一夜,你來得正好,一起聽聽。”
此時廳中,不要說椅凳,就連空隙地也沒有多少,四人各尋方便,覓地站立,晦毀一揮手,那名老吏重又開講。此人終究是京城來的名吏,又是為群吏所推代為發言,面對廳上這許多江湖客,仍舊口談指劃,神采飛揚。
眾人邊聽邊出言發問,那名老吏有問必答。楚青流聽公琦說過錢塘漁人的一番推測,有了先入之見,再聽這老吏的解說,未免就覺得平淡無味。
問了多時,講了多時,那老吏道:“諸位大俠若再沒話要問,老朽可就算說完了。咱們五人問的案子,任憑諸位再找他人來問,保準再也問不出別的來,這點把握,咱們還是有的。”
屋角一人幽幽說道:“我聽了半天,還是糊塗得很,我只問你一句話,誰是下毒的兇手?”說話之人,正是盲目智狽項慕橐,他目盲無見,也就不肯往前頭湊,而是躲在後頭靜聽。
那名老吏道:“單憑供詞,想定誰的罪都難,不光辦不成鐵案,更難叫人心服口服。顛倒黑白容易,想找個人出來定罪倒也不難,但想找出那個真正指使的人,可是難而又難。老朽我問案快四十年,各種無頭無據的案子沒少遇見過,要論無從下手,要以沂山草院這案子為第一。”
智狽冷笑道:“那就是說,你沒能問出來?”說得陰森可怖。
那名老吏道:“沒有問出來。這位大俠,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問出來。這世上的無頭冤案,真不知要有多少,蘇大俠這一樁,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項慕橐猛喝一聲,說道:“說什麼有頭無頭?我一刀下去,你就從有頭變成無頭。你們是靠問案吃飯的,問不出來,那就是無能,還留著你們何用?帶下去,好好餓他們的飯,餓死了算!”論起智狽的為人,實在不該這麼粗猛,他這也是憂急無策,才會拿老吏撒火。
那老吏連氣帶嚇,渾身哆嗦,還是掙扎說道:“你就算砍了我的頭,這案子還是件無頭案,沒人能問得清楚!”
桂紅莜輕輕碰碰公琦手肘,說道:“在路上,你不是說你都全知道麼?那還不快點說?要不然,那幾個老頭可就要捱餓了。”
公琦擠到眾人前頭,說道:“諸位前輩,這位老先生說的並不錯。這件疑案,不能只靠問,還得靠猜。”
智狽聽聲識人,說道:“姓公的,你膽子不小,前次你救走了蘇夷月那丫頭,壞了我的事,今天還敢找上門來。”
公琦道:“項先生,在潮聲寺外,我是出手阻過你殺人,這事咱們稍後再說,你讓我先把話說完。”
那名老吏道:“案子不能只靠問,也要靠猜,這是句內行話,這位少俠說得並不錯。至於猜,咱們也不是沒猜過,不過,這些猜測出來的東西,可算不得口供,也就沒有向諸位說起。這位少俠,你是怎樣猜的?說來聽聽,老朽也好開開眼界。”
公琦道:“我哪有這種能耐?我要說的這番話,可都是在錢塘江邊上,聽一位漁人說的。”於是將適才向楚青流說過的那一番話,重又從頭說出。
剛說到主使之人不能全靠金銀就能打動下毒之人,必得另行設法,那老吏就嘆道:“高手,真是高手,這漁人若不在江邊打魚,而是轉學刑律,咱們就沒飯吃了。”
待公琦說到下毒之人必是車流年,主使之人必曲鼎鑲,頓時滿堂轟然。喧鬧過後,眾人紛紛爭先發問,公琦是有問必答。
老吏道:“公少俠,你這番猜測,不能說是無理,不過,也有個大大的漏洞。沂山草院這幫僕人中,有子有女的,並非只有車流年一人。不論那些人的子女都是做什麼的,憑曲鼎鑲的權勢,不論這些子女在不在義血堂,他都能一句話讓那些子女上天,一句話讓那些子女入地,一句話要了這些子女的性命。”
“這些僕人,也全都心疼自己的子女,論理,主使之人也都不難用子女來要挾他們。這些僕人,與蘇顯白的恩情,遠都沒有車氏父子那樣深,要挾起來,豈不更容易、也更無跡可尋?諸位想想,我說得可在理麼?想單憑車流年有個兒子在義血堂曲鼎鑲手底下,就把這場事硬安到這二人頭上,未免說不過去,難以服人。”
“此外,既然任一僕人的任一子女都有可能拿來要挾,則那個主使之人,也就不必是曲鼎鑲。任何人,不論是誰,只須有能有勢,都有可能是主使之人。我不是姓曲的朋友,也不是姓車的朋友,我說的只是一點實情,一點常理。”
一人喟然嘆道:“照你這樣說,照舊還是人人都可能是兇手,人人都不是兇手。轉了這樣大一個圈子,這不又轉回來了麼?不是白忙活了麼?”
那名老吏苦笑道:“這位大俠說得對,轉了一圈,又轉回來了,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