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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第十一章 悲與慘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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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佔雪雙河鎮上採蓮不成,已是不快,返回路上楚青流的答話更是不合己意,愈發不平。勉強睡到四更天,只覺得實難在這光州城裡再待上一時片刻,便偷偷起身,帶了馬匹出城,絲毫不在意有人跟蹤。一口氣跑出去十多里,才覺著胸口略微鬆快了點。

她兩匹馬換乘,只是為讓馬匹歇息才不得不稍稍停留,自己連飯都不肯吃,只是跟隨馬匹一起喝點水,就這樣一路急趕,恨不得立時就能到了小龍谷。到了卻又如何,根本想也不去想。

天色將黑時,她跑完近二百里路,來到小龍谷包家莊外頭。莊上並無客店,梅佔雪找了一戶人家住下,一夜無夢。直睡到大天亮,才被牛嘶驢鳴吵醒,起身去看這個村子。

小龍谷名雖為谷,最狹窄處也有二三里路寬,但兩邊山峰連綿對峙,又實在是個山谷的模樣。谷中田園人家星羅棋佈,頗有三二分世外風采,細看那些鄉民的衫褲面色,神色舉止,跟在河東一帶所遇的鄉民也差不太多。這裡遠在中原腹地,不象西北邊境多有兵災戰禍,生計竟也好不到那裡去。

包家住在山腳的緩坡上,孤立在莊子東首,,雖然大半都是草房,卻高大開闊,房舍連綿,仍不失氣派。

梅佔雪見包家大門前家人僕婦進出有序,言語舉動無異,不象有人前來生事的模樣,便在村裡閒走了一圈。再回到包家大門前時,見大門兩邊已圍了不少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梅佔雪繞到前面,跟著眾人朝大門口瞧看。

大門外十來步遠處,當著門道正中,跪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身白色喪服,頭戴孝帽,不時朝大門磕上一個頭。後背歪歪斜斜寫了一個紅色大字,細看卻是個“慘”字。

梅佔雪轉頭想找人打聽,剛轉向一人,還未開口,那人便連連搖頭,也不知是不知情還是不願多說。再換兩人,仍是如此,一人閉目搖頭,一人索性走開去,顯是不願多說。

時間不大,大門裡急匆匆走出一個人來,穿一身舊藍布袍,五十出頭的歲數。這人面色陰沉,快走幾步來到孩子前面,蹲下身子,說道:“寶成孩兒,你跟二爺爺回家去,有什麼話,咱們回家裡說,別再打我的老臉了,好麼?”孩子並不說話,只是搖頭。老者並不煩躁,把這兩句話翻過來掉過去不停的說。

這邊正勸說著,大門前又有人來,男女老少全有,各人全都頭扎白巾,腰繫孝帶,眾人依次在那個小孩背後跪下,也是不時對著包家大門叩頭。

此事顯然大出老者的意外,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站起身,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跪著的人中,有人猛咳一聲,便有兩個女人大放悲聲,咚咚磕頭、拍地、拍手、邊哭便數說起來。梅佔雪聽了半天,也沒能聽清她們說的都是什麼,只聽出來一人是死者的表姐,一人是死者的表妹,說來說去,都是換著法子說慘,說悲,外加咬牙切齒咒罵包家。梅佔雪在一旁聽了,傷情之餘,也不免心驚肉跳,圍觀的老年人中,有人不忍再聽再看,搖頭離開。

布衣老者緩過神來,向跪地眾人抱拳說道:“各位既是我洪山侄兒的親戚,都不是外人,還請進去說話。此事的經過內情,並不是各位所想的那個樣,本莊人所共知,也不是我包仙壽所能隱瞞編造的。洪山侄兒死了,我兒子洪虎卻也死了,我跟你們一樣的慘。這事已過去了四五個月,你們又上門來圍鬧,除了讓我難堪丟臉,又有什麼用處?我姓包的哪裡還有什麼臉面要顧惜?哪裡還怕你們鬧?各位哭只管哭,罵只管罵,我話已說過,這就進去,再也不會出來了。各位若是不服,儘可以去州縣告狀,去東京城告狀,官府不論怎樣判處,就算是要我的腦袋,我也割了給你們。”說罷,真就轉身進門去了。

人叢中站起一人,冷笑道:“包里正雖說不是官,也不是吏,不過畢竟常在衙門口走動,很懂得拿官府二字來壓人。這狀是那麼好告的麼?你看這個孩子,十歲都還不到,你讓他到東京告狀,這千里萬里的,不是要他的小命麼?再說官官相護,這孩子又沒有錢打點,在衙門口又怎能討出好來?姓包的,你好惡毒。”

包仙壽停步轉身道:“照你說,那該怎樣辦?”

那人道:“我們今天來,只是要為包洪山討個公道,替寶成這孩子討個公道,怎好說是尋鬧?你包里正有財有勢,又是一身好拳腳,咱們萬難跟你做對,這才帶了孩子上門哭求,還想你或許能良心發現, 哪知道你竟鐵石心腸,豺狼肺腑,毫無丁點人性,張口官府,閉口京城,拿官兒壓人。我還告訴你,我相信羊兒能唱曲,母豬會上樹,就是不信什麼官府。你兒子也死了,他是因何死的?包洪山又是因何死的?這場事的起因是什麼?這個理兒三歲孩童都懂的,還要去東京幹麼?”

“三日後巳時,咱們在這個地頭相見,細細說說這個理。包里正,你若是不能舉家遷離小龍谷,就不要報官,不要睡過了頭,按時辰吃了飯出來,咱們可是過時不候。”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封套,交到那個孩子手上,說道:“寶成,你去遞給他,你放心,有咱們在,他不敢打你。”

那個孩子起身走到包仙壽麵前,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站定,將封套放在地上,一言不發走回。

包仙壽已然氣得渾身顫抖,說道:“寶成,我幾時打過你,我家的人又幾時打過你?你小小年紀,可不要受人挑唆,頭頂可是有天的。”

寶成道:“包洪山的媳婦就打過我,她是你的兒媳婦。”

包仙壽氣極,語音都已顫抖,說道:“那能叫打麼?”

寶成道:“非得打死才叫打麼?二爺爺,說這些都沒有用了。你記得三天後別忘了約會,我講理講不贏你,不過有人能講得贏你。”拉起一人的手,向村外走去。他的孝袍前胸上,也歪歪斜斜寫了一個字,是一個“悲”字,卻是黑的。

包仙壽身軀直立,右掌虛按在腰間,勁力到處,封套離地升入他掌中,手掌反轉,一揮手,柬帖便如一塊鐵板迴旋著襲向為首那人的背心,去勢勁疾,挾風帶響。包仙壽柬帖出手,才冷笑道:“走,那就帶著你們的東西走。”

梅佔雪親眼見過的高手,一是父親梅洪泰,一是結義大哥魏碩仁,見了包仙壽隨手揮灑饒有餘力擲柬打人,只覺得這人比起父親大哥絲毫不弱,甚而還要強些,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那人待柬帖襲到後心,不慌不忙轉身,伸兩指夾住柬帖,轉了四五個圈子,卸去帖上勁力。說道:“包先生好強的內力,這柬帖在下若是硬接的話,只怕就要出醜,只得討了個巧,這也是沒有辦法。”

這人的內力或許當真如他所說,敵不過包仙壽,但這一手化解勁力的身法手法,不是高手好手又怎能使得如此恰到好處?有這般武功,居然還只是個送信的人,他背後的人豈不是更難對付?

不問可知,他們必定是亂人盟的人,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包家的這件錯事,這才上門訛人。搶奪經書本是無理之事,他們偏偏能從毫不相干之處下手,將這場事做得如此理直氣壯,要讓包家有苦難言。想到此處,梅佔雪猛然記起瞿靈玓在雙河鎮說過的一句話:“可你就能保證梅老鏢頭從未做過違心之事?”心裡莫名的就有點慌。

那人接了柬帖收入懷中,說道:“包先生拒看柬帖,難不成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只怕未必吧?三天後,咱們是在貴宅見呢?還是就在這門口見?去衙門相見那些話,包先生就不必再說了,我們不答應。包先生你儘可以一個字都不說,也只管這就出手殺了咱們這夥人,連包寶成也殺了滅口,不過那也於事無補。包先生不妨給個話,我回去後也好回報覆命。”

包仙壽道:“話說到這個地步,為何不一發說明白了?你們想找我家的麻煩,卻又實在找不到下手之處,無奈之下,你們便借寶成一家的事來發難。寶成一家為何才會遭此慘變,你們心裡全都明知,卻故作糊塗,一心不肯說理。你們既想把事鬧大,也只好由得你們去鬧。回去告訴你們首領,就說我說的,要做小人,不妨光明正大去做,不必這麼遮遮掩掩,惹人笑話。三天之後,不用另選地方,還是在這個門前再會。你放心,我包家一不放火燒莊自盡,二不逃亡他鄉。”說完再不看眾人一眼,轉身進門去了。幾句話聽得梅佔雪痛快不已,恨不得拍手叫好。

那人向圍觀眾人抱拳拱手,說道:“諸位鄉親父老,三日後請諸位還在此地相會,我們會有一樣東西給眾位瞧看,到時候誰對誰錯,不難一目瞭然。不只包寶成一家死得冤,你們長久以來,也全被奸人包仙壽騙了。說完又鞠了一躬,這才招呼眾人出莊。

梅佔雪當即跟在後面,想看他們要到哪裡去。才跟出沒多遠,便有一人轉身來到她面前,說道:“姑娘想必是姓梅,梅姑娘,你不必再跟著了,咱們就住在二十里外老營鎮的劉家老店。”

梅佔雪見再跟也是無益,只得廢然而返。進村走沒多遠,看到一處牆根底下有個婆婆在那裡閒坐,梅佔雪猛然想起這個婆婆一大早就坐在這裡了,似乎也沒跟著鄉民一起去看熱鬧。心念一動,走過去蹲在婆婆跟前,說道:“婆婆,我想問你個事,就怕你不能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說。”

婆婆道:“你敢問,我就敢說。到我這個年紀,就算殺了人,關到牢獄裡頭,都不用再拿鐵鏈子拴起,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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