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靖康三年的最後一天,宋人謂之“除夜”。傍晚時分,河外三州,府谷折家,從老到小,大家都在忙著灑掃門庭,貼門神和釘桃符,主要是為了驅邪避災,祈求新年好運。
折府的大門上,兩張硃紅的唐代名將秦瓊、尉遲敬德的門神貼在了兩扇門板的正中間。折家的男子去了墳地,祭拜祖先,府裡則是在祭祀社神、天地。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東京夢華錄》載:“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
折家也是一樣,隨著夜色漸深,各房父子老幼團圓把酒,笑歌相與,嬉笑熱鬧,可以竟夕不眠,直至第二日天亮。
府谷折家後堂東院的一處房間,窗門緊閉,幽邃冷清,折月秀坐在窗前,神情恍惚,似有所思。
桌上還放著一盤形如偃月,早已冰冷的“角子”,也就是後世的餃子。對於現在的折月秀來說,她幾乎不想吃任何東西。
原來圓潤的臉龐深深陷了進去,黑色的眼圈微紅,似乎剛剛流淚過。膚色發黃,就連往日那柔情似水的黑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行屍走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呆在折府,難道只是為了所謂折家的顏面,非要嫁給那個四川來的小白臉嗎?
外面的爆竹之聲不絕,夾雜著孩童們歡快的叫聲。折月秀不禁茫然,自己若是能回到那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就好了。
王松,他在陰間,到底既不寂寞呀?
折月秀喝了半碗酒,把剩下的灑在地上,輕聲道:“王松,你喝了這半碗酒,心裡也就熱了。”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王松,你雖然寫給了趙多福兩首詠梅詞,我沒有一首。可是我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不然你也不會不遠千里來這裡,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又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你心裡裝著那麼多國家大事,裝著百姓和兄弟,我一個有婚約的女子,自然不會放在你的心上。你是不會為了我,鋌而走險的。”
折月秀頭暈眼花,她抓起桌上已經只剩半壇的屠蘇酒,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一仰頭,喝了下去。放下酒碗,她已經是熱淚盈眶,嘴裡喃喃道:“姓王的,這便是你那紅紅的高粱酒嗎?”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折月秀淚眼朦朧,嘴裡狠狠說道:“王松,你個蠢豬,笨牛,你怎麼就不知道跑啊?你怎麼那麼傻啊? 你到這府州幹什麼來了?你以為你是為國盡忠,你是來救我的,你卻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一邊捶著桌子,一邊低聲哭喊道:“王松啊王松,我還等著你帶我出去呢,你就這樣走了,你把我所有的退路都給斷了啊!”
她支撐不住,又坐回了椅子上,開始趴在桌上,嘴裡喃喃道:“姓範的現在來了,我該怎麼辦啊,怎麼辦啊?王松,我還等著你娶我呢!”
“拋灑著紅繡球呀,正打中我的頭呀,與你喝一壺呀, 紅紅的高粱酒呀……,我為什麼不出城看你呀,我為什麼不敢見你最後一面啊?”
她嘴裡唱著歌兒,喃喃自語,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
張氏進來,看到女兒趴在桌上,醉眼朦朧,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不由得搖了搖頭,眼淚流了下來。
“女兒,你也不要埋怨娘,娘知道你心裡有那個王松,可他已經死了。娘實在是沒有辦法,誰讓你爹先去了,咱娘倆寄人籬下,同病相憐啊! ”
張氏喚過下人,幾人合力把折月秀扶上床去。張氏給女兒蓋好被子,看著女兒熟睡,出了一會兒神,這才悄然離去。
“賢侄,是不是已經考慮周全了,你還有其它要求嗎 ?”
折府正堂上,折可求一身錦袍,不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帥,倒似一個雍容大度的富家員外。
折可求說完話,下面椅子上一個單薄清秀計程車子趕緊站起身來,肅拜道 :“ 世伯考慮的很周到,小侄範圭就謝過世伯了。”
折月秀父親折可存的屍身已經運了回來,也已經進入陵園埋葬,而撰寫墓誌銘的,就是他的這一位準女婿範圭。
折可求擺擺手,微笑道 :“ 範賢侄到底是進士出身,文采斐然,你岳丈的墓誌銘也是寫的不錯,伯父多謝你了。 過了元宵你們再走,我再派一隊軍士護送你們,路上也顯得周全。”
王松在世時,他信誓旦旦,要和范家割絕關係。王松一出事,他立刻態度90度轉變,王松的事絕口不提。
侄女嫁給王松,自然也就是一句笑話了。這個時候顧忌的,只是他折家的面子,侄女的幸福,微不足道。
範圭看了一下旁邊的一名下人,似乎在詢問。
下人趕緊起身道 :“ 回折相公,府州到四川千里之遙,光是從鳳翔府到成都府,都得一個多月。算起來,路上最少也要走兩到三個月。中途我們會在延安府、京兆府、興元府各自歇息一下,最後到達成都府。只要路上不出什麼問題,算起來時間是夠了。 ”
折可求點了點頭道 :“ 如今黃河冰凍,沒有辦法走水路,路程自然難走。若是逗留的話,又怕時間趕不上,誤了吉日。你們先歇息幾天,等過了元宵就走,這邊也要準備一下月秀的嫁妝。賢侄儘可以放心,一定會讓你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