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再回到當日……賀難與阿祀爾重會的當日。
趁著賀難仍在「入定」思考時,阿祀爾舉目遠眺,巡視四野,待這遠道而來的客人回過神來,方才道:「不瞞你說,其實最開始我決定回來與兄弟相爭,只是不想讓母親和家人受到傷害而已……但時至今日,我的想法早就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想來你一路經過,應該也見到了草原人的生活,你覺得該用什麼詞彙來形容?「
賀難將脖子轉過來,看了神情莊重的阿祀爾一眼,然後道:「落後、貧瘠、分裂。」
這可不是賀難在刻意貶低胡部人,他看出了阿祀爾接下來想表達的內容,所以才會把這負面的部分單獨拎出來說——這也不能說是賀難誇大其詞,因為與盛國、尤其是京城相比,巫勒的王庭也明顯不如南國氣派。阿祀爾在南國的行動範圍被限制在了京城周邊,都是些富庶地區,又不像賀難從偏遠縣城出身,後來又走南闖北,這種落差只會變得更加直觀。
「沒錯。」阿祀爾看著賀難,明白對方領略到了自己的想法,不勝感激:「我們胡部比不上南國,你說的貧瘠分裂也是一針見血——但這並不會使我厭棄它,反而更加堅定了我要走另外一條路的想法。也只有這樣才能將胡部發揚光大。」
見賀難異常的有耐心,阿祀爾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繼續道:「成為巫勒諾顏固然相當不易,
也只不過是第一步而已,接下來還要去統一十四胡部……雖然我已半請半脅使這些人參與了盟誓,但他們怕的還是巫勒和我父親,等到父親撒手人寰那天,不知又有多少人會生出異心來。」
不過阿祀爾也沒想到,聽到此處的賀難卻突然擺了擺手,笑說一聲「打住」,他便靜聽賀難有何高論。
「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說明我這回真是來對了。」有人相請,一向好為人師的賀難忙不迭將自己的想法兜售出去:「你所思所想的規劃,我都瞭解,只是你要真正的收服諸部,也未必需要巫勒諾顏的這個名頭。」
阿祀爾的眼神變了一變,倒也有了些眉目,只不過他這人平時就不動聲色,自然是繼續等待對方說下去。
「你要做巫勒諾顏,其實很容易,無非就是你父親一封詔書的事兒,到時候就算兄長們不服,那你也是欽點的繼位之君。」說到此處,賀難頓了頓,明示阿祀爾接下來就是轉折的關鍵部分了:「但就算你真成了巫勒諾顏,面對一個四分五裂的部落,你需要花多長時間去平叛?花多長時間去整合?在這期間那些小部落的動作又會如何?你有忠實盟友,那你的兄長們也一樣會有。
「若要打一場戰鬥,先不說會不會兩敗俱傷,但這其中時間跨度有多大,人心變化又幾何……都是些難以估計測算的因素。再加上東方諸部,西
方兩胡都各懷鬼胎,就算最後真於同室操戈當中取勝,你還有幾分精力去抵擋外敵?
「而我想給你獻的思路,正是……放棄。」
聞言,阿祀爾不免一凜,不過他知道賀難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大老遠地跑來,也沒有急著相問——賀難絕對不是想讓自己放棄大業,那他是想讓自己放棄什麼?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棄與兄弟爭鬥的想法,繞過第一步,直接去做第二步?」阿祀爾小心翼翼地問道。
賀難打了個響指,以極其讚許的眼光看向阿祀爾:「不愧是你,我還沒說你就能想到,不過我想讓你放棄可不只是一個想法——我問你,一個部落最重要的是什麼?」
阿祀爾默想了片刻,言道:「自然是人咯。」
賀難點點頭:「沒錯,所以你又有什麼好自擾的?誰愛去爭那個名頭,腳下這塊土地,誰就爭去——你只管營造出一種將要大戰的氛圍
來,然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你巫勒大部分民眾都遷至東方。只要巫勒的族民在你手上,哪裡不是巫勒?」
阿祀爾皺了皺眉頭——這實在是一次險之又險的賭博。賀難所說的「遷移」可不是遊牧部落平常的動遷,而是舉族撤出腳下這廣袤的天堂草原,到與十四諸部更近的地方居住。
巫勒的地利優勢極佳,他們佔據著北方最為水草豐美的牧場和礦場,本就強悍的民風素質和極大豐富的資源互相
哺育、形成迴圈,才有了今天諸胡當中最強大的巫勒部,可以說腳下這片青草地就是巫勒人的半條命。
現在要捨去這半條命……心裡痛不痛快是一回事,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了才是關鍵。
賀難理解阿祀爾的猶豫,換成是自己沒準兒會猶豫得更久,但他一路行來也感受到了此時的草原暗流湧動,這計策已是最大程度保全實力的辦法了——若是阿祀爾兄弟幾個現在就齊心協力,那自然無人敢進犯,但元氣大傷的巫勒,誰都想來分一杯羹、搶些遺產。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賀難有意勸阿祀爾堅定些,道:「帶著兵馬在這裡死磕,贏了又有什麼用?馬上又會有一波接一波的敵人想漁翁得利,難道真的守得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