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昂熱的視力可以看到,有蜿蜒宏大的溝壑遍佈整個戰場,那些溝壑如被刀鋒鑿刻般銳利、狹窄、幽深,紅色與銀色的液體交融混合如河川在其中奔騰,隱隱的、見不到的領域就由這些灌注了水銀的紋路中升騰起來。
那是一個鍊金矩陣!有史以來最龐大、最危險的鍊金矩陣!
血與水銀交融著流淌,純血龍類的力量在這裡被壓制到極限。
這東西顯然不會是已經窮途末路的楚王的傑作,它只能是垓下之戰的另一方以人類的力量生生鑄造的神蹟!
漢國鑄造了這座能殺死君王的鍊金矩陣!
人山人海提槍衝鋒,那個仍舊提戟立於馬上的男人像是江水中巍峨的巨石不動如山。
可巨石也終有被淹沒的時候,那匹名為烏騅的駿馬打著響鼻,前蹄踏地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終於提起了長戟,眼睛明亮得像是猛烈的、燎原的野火,颶風忽然在戰場的邊緣肆虐,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刮入戰場的中央。
戰馬奔騰而下,烏騅的四蹄都踩踏著閃電的碎屑,風聲像是戰鼓那般轟響。
項羽身後紅色的披風逆著狂風舞動,讓人想起摧城的烏雲橫壓!
——
沸騰起來的熾熱龍血被強有力的心臟泵向她的四肢百骸,激盪著灼燒全身的血管。
巨大的、色彩黯淡的領域以夏彌為中心向四周張開,鬆軟的泥土混雜著細碎的岩石在這個領域中被數十倍乃至上百倍它們質量的力所壓迫,形成巨大的黑曜石質感的鐮刀。
那鐮刀兇狠地撕裂奧丁身上迸發的撲面而來的烈光,在夏彌的前方凌空揮舞出鋒利的十字。
它絕對不是某個鍊金大師耗盡心力鍛造出來的屠龍武器或者弒神武器,但它的鋒利與堅不可摧毋庸置疑,前行的時候便帶著無可抵擋的死亡的氣息,簡直就像是死神在揮舞他那收割生命的權柄。
每一位死去的君主從繭中重新孵化出來都需要花費數十上百年的時間去恢復他的力量、重掌他的權力、登臨他的王座、塑造他的龍軀。而夏彌覺醒耶夢加得的力量至今也不過十餘年的時間,現在的她就算展現出耶夢加得的身軀也不過是最脆弱的幼體。
很多純血龍族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暴露了自己,被人類的狩獵隊找到並殺死,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在努力隱藏身份。
夏彌和她那些連腦子裡都充滿了肌肉的同族不同,她是最聰明的君王,學習能力也很強大,所以總能在甦醒的最初階段藏在人類之中恢復力量。
可是當路明非遭遇奧丁的伏擊腹背受敵時,巨大的憤怒便像是潮水沖垮堤壩那樣幾乎摧毀夏彌的理智。她甚至不惜在楚子航的面前展現出龍王級別的力量來,只想確認那個人還好好的。
小師妹的愛就是這麼簡單粗暴,誰動她的男人她就弄死誰,就算是奧丁這種東西也不行。
因為她是棄族的一員,她和所有的王一樣孤獨,少有知曉愛是何物的瞬間。
棄族的命運就是在王座上依偎著承受一千年的孤獨,被殺死後又在幻夢中承受一千年的黑暗。
他們感受不到溫暖,也不知道存在的意義,活著的時候渴望死去,死去之後又憧憬活著。
每一個龍王都是如此矛盾的個體,而久遠的年代之前,至尊、至偉、至力的尼德霍格在創造耶夢加得的時候又為她留下了最敏感的靈魂,她對孤獨與黑暗的感觸更深,所以也更熱衷於透過對人類的模仿與接觸。
夏彌是那麼悲哀的孩子,在黑暗中,孤獨氤氳著化作難以摧殘的鎖鏈,要將她拉入深不見底的溝壑。那裡是名為地獄的深淵,墮入其中的龍就成了嗜血殘暴的野獸。
可又一個千年結束了,無止境的黑暗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那些紋路里流淌出燭火般溫暖的光,新的一千年裡迎接耶夢加得的並非是亙古不變的孤獨,而是一個發誓要始終站在她身邊的、不那麼愛笑的男孩。
夏彌仍然記得他們的初識,那是某個至今仍在回憶中熠熠生輝的夏日,那時候她還迷茫又懵懂地活在世界的夾縫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還是龍——
小小的女孩踮起腳尖把自己的臉印在球場的鐵柵欄上往裡面張望,可以看到高年級的男生們揮汗如雨,每當有一個漂亮的投球,旁邊的女生們就大聲尖叫。
對那天的記憶其實有些模糊了,夏彌只記得自己身後的操場人潮熙攘,身邊的林蔭小道上穿著仕蘭中學校服的男孩和女孩並肩而行,鋪成小路的碎石嘩嘩作響,男孩們吵鬧著大聲說些白爛的笑話要引起心儀女孩的注意,女孩們就掩面偷笑。
還有,蟬很吵。
她就這麼像一隻流浪的貓那樣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在暗中悄悄觀察那個被奧丁留下印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