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化作暗淡的灰色,時間在這片灰色裡停止了流動,一切都靜止下來。
路明非緊繃的身體便鬆懈了,他抬頭去仰望奧丁的鐵面。他們的身形相同、面容相同,連迸發出火炬般光輝的獨目也完全相同。
“這麼說來奧丁其實是能夠量產的怪物是吧?就像電影裡的美國隊長。”路明非的聲音冰冷且堅硬,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他覺得這世界真是操蛋又令人無助,一個奧丁就能夠讓整個密黨焦頭爛額,他甚至能夠帶著積攢了數千年數量龐大的英靈騎乘八足的駿馬斯萊普尼爾直接殺入卡塞爾學院。
而如果這樣的怪物其實數量很多呢?兩個,三個,甚至五個,六個?那就是一支純粹由龍王組成的軍團,面對這樣的力量就算全世界範圍內所有的混血種史無前例地團結一致,也無法阻擋神明蒞臨世界的狂潮。
“他們可不是什麼美國隊長那樣的垃圾貨色,真要拿復仇者聯盟作為戰力對比的話,哥哥你得把奧丁想象成綠巨人或者雷神索爾那樣的東西。”路明澤的聲音懶洋洋地從路明非的身後響起,小魔鬼還是從背後抱著他,有滾燙的液體從路鳴澤的身上溢位來,沿著路明非渾身鱗甲的縫隙向下流淌。
雖然語氣還是那麼漫不經心,可路明非分明從小魔鬼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虛弱。他握住路明澤的手,轉過身去看那個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弟弟。
小魔鬼還是一如既往穿著黑色的西裝,腳下踩著手工定製的皮鞋,胸襟上別了一朵怒放的白色玫瑰,可密密麻麻的細小裂紋密佈男孩的身體,一滴一滴的鮮血就從這些裂縫裡滲透出來。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千瘡百孔的陶瓷娃娃,雖然精緻可傷痕累累,好像隨時都會徹底碎掉。
路明澤歪著腦袋去看路明非。他還是在笑,笑得很燦爛也很可愛。可路明非忽然就怔住了,他覺得有那麼巨大的悲哀和憤怒正從自己的靈魂深處湧出來,像是黑色的狂潮將要吞沒世界。
他顫抖著伸手去摸路明澤臉頰上的傷口,溫熱的血沾滿手掌,傳遞來奇怪的觸感。
“怎麼回事?怎麼會搞成這樣?”路明非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顫抖,又從中透射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巨大憤怒,路明澤就像一隻正被主人撫摸的小貓那樣用自己的臉輕輕地去蹭路明非的手。
那股隱隱的悲哀忽然間變得濃烈得像是要從身體裡鑽出來的火焰,路明非張了張嘴,只覺得莫名巨大的酸楚正在自己的鼻腔醞釀。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從來都沒有真的把小魔鬼當做自己的弟弟,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魔鬼與浮士德之間的關係,路鳴澤引誘他出賣靈魂,然後滿足他的四個願望。
這四個願望可以是滿世界屠龍殺死那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君主。也可以是一棟坐落在波濤菲諾的宮殿,他路明非是宮殿的主人也是一個國家的皇帝,他的後宮團裡有諾諾作為皇后、夏彌零作為貴妃、陳雯雯蘇曉檣和柳淼淼就勉強做個嬪妃吧什麼的。
路明非一直都覺得自己只要用掉四分之三的靈魂,最後一次打死也不交換就萬事大吉,這樣他的靈魂就永遠不屬於路鳴澤,如果真有天堂地獄什麼的,憑著他的功績死了怎麼也能在天堂搖個號。可浮士德的靈魂其實早已經墮入了地獄,他看似能上天堂,誰又知道那天堂裡究竟是個什麼鬼樣子呢?說不得浮士德還在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衝進天堂裡卻見到魔鬼正攪合著一鍋熱油轉過身來對他嘿嘿一笑說老鐵來了等你好久了,準備下油鍋吧。
可再一想,在上一段時空裡他路明非是那麼沒用的一條廢柴,連芬格爾那種敗狗都有過EVA學姐,而他暗戀諾諾這事兒鬧得人盡皆知也誰都知道沒戲,他喜歡的人委實不多、喜歡他的人也確實很少,真有那麼一個妹子願意跟著他這條廢狗翹家還想和他一起去韓國在海棠花樹下一起吃冰激凌他吃香草味的妹子就吃草莓味的,可他卻把人家妹子弄丟了。
說到底最後一直陪在路明非身邊的人都是路鳴澤,要去殺死諾頓的時候是這樣,要衝回去救楚子航弄死芬裡厄的時候是這樣,在東京多摩川紅井裡發了瘋似的要宰了赫爾佐格的時候還是這樣。生也好死也罷,最後都只有他們相依為命。
況且說起來路鳴澤也算是個有信用的魔鬼,當年路明非從紅井走出來渾渾噩噩孤單地走進東京新宿街頭,天空斜斜地飄著大雨,路鳴澤就跟一條被遛的小狗那樣屁顛屁顛跟著,淋得溼溼的。那次路鳴澤一反常態地沒有說些犯賤的話,只是默默地跟著,路明非實在忍不住就問他為什麼不打傘,說的時候還真的像是摸一隻小狗那樣去摸摸路鳴澤的腦袋。小魔鬼也不反抗,就像現在這樣歪著腦袋去看路明非。他說哥哥你很難過,所以想淋雨,我是伱弟弟嘛,你淋雨的話我也跟著淋雨啊,你難過我也會難過啊。
那些莫名其妙的記憶的碎片就像是從深水向上鼓起的泡沫,沒由來地在路明非的腦海裡炸開。可他來不及想那麼多。
他只覺得停滯的雨幕像是生與死的界限,每一滴雨都倒映出一個人的一生,那些人在死去之後站在黃泉的彼端向著生者招手。
路明非忽然深深地嘆息。他真的是個很怪很怪的怪物,楚子航死去的時候能在墓碑上寫“這是一個曾向神揮刀尋仇的男人”,可他這樣的東西死去的時候墓碑上又該刻什麼呢。如果那個時候路鳴澤還活著的話他還能讓路鳴澤幫忙想想,小魔鬼大概是知道些什麼的,可如果路鳴澤也死了呢?
那大概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孤獨吧,連死掉之後墓碑上該寫誰的名字都不知道。其實想想師姐和師妹大概會很願意把她們的名字刻在路明非的墓碑上,可路明非不願意。他這樣的怪物,死去的時候就該和一切悲哀的東西遠去。
“哥哥,我沒事,一點小傷很快就可以恢復的。”路鳴澤輕輕地去擁抱路明非,小小的身體裡好像藏著炭火那樣灼熱。
路明非的黃金瞳熠熠生輝,他輕輕地撫摸路明澤的頭髮。“你在騙我,我們曾一起殺死過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大地與山之王芬裡厄和白王赫爾佐格,每一一場廝殺過後,你都從未如此虛弱過。路鳴澤,你的狀態很不對勁,到底發生了什麼?”路明非的聲音低沉又嘶啞,龍骨正在壓迫他的聲帶,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他。
“哥哥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敏感。”路明澤鬆開路明非,他退後兩步,吐了吐舌頭,“你正在做的事情觸及了某些人的底線,他們想要殺死你。昆古尼爾被提前喚醒了,那支槍是概念中的武器,你是我哥嘛,我當然得幫你把事情擺平咯,就去把昆古尼爾揍了一頓,路上耽誤了點時間,這時候才到。你別看我受了傷,昆古尼爾差點被我撅斷了都。”
路明非的眉頭皺起來,他沒有說話,卻已經想明白為什麼伏擊開始的時候奧丁只是騎著馬擺POSS,原來是因為那支槍被路鳴澤擋住了。
手持洞悉命運的聖槍昆古尼爾的奧丁威脅程度不亞於一位真正的龍王,可如果失去了那支槍,奧丁就只是一個超級加強版的次代種罷了。至少如今這個狀態的奧丁是如此。
路鳴澤聳了聳肩,攤開雙手,“我可是花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哥哥你以後可得經常照顧小弟我的生意。”他這麼說話的時候聲音又變得有些賤兮兮的,可還是藏不住那一縷虛弱。
“你正在調查的兩件事情,極北之地和公豬尼奧,也不知道該說是你的運氣好還是差,這兩件事情有很大的關聯性。它們的其中一個連線點是你記憶中的榮格.馮.赫爾佐格,那隻躲在臭水溝裡偷吃腐肉的老鼠,他正是出自極北之地,而赫爾佐格在日本建立死侍孵化池時的野生混血種來源又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公豬尼奧。”
“這麼說是我對赫爾佐格的調查引起了某些人的忌諱,他們和奧丁是盟友,要殺死我以免某些秘密的計劃曝光。”路明非自然而然地展開聯想,可路鳴澤搖了搖頭,他說,“雖然依舊沒有查清楚那些人究竟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我可以確定赫爾佐格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棄子。這些人雖然也對白王的遺產很感興趣,可赫爾佐格並不是他們獲得這種這個遺產的唯一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