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建文元年七月。
時間長河在這個節點,轉了一道急彎,歷史從此變得面目全非。
朱棣沒有在這個月打出“靖國難、清君側”的旗幟興兵南下,這個在北地打了半輩子仗的將軍,現在就好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地主員外,宅在家裡每日陪著妻妾孩子,偶爾叫一些親信喝回閒酒,整個人幾乎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造反當皇帝,這件事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好比朱棣的夢想。這麼些年來,支撐著他越來越強大的動力,也是這個夢想。當他決意放棄這個夢想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百戰百勝的燕王,他只是已至不惑之年的朱棣。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涼亭內,徐儀華很是擔心的看著眼前自己愛慕了幾十年的英雄,輕輕將手搭在後者滿是老繭、傷疤的大手上,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朱棣的變化因何而來,徐儀華永遠是心知肚明的,自打西南事變之後,朱棣同姚廣孝策劃的每一件事,徐儀華都知道,但最終,都失敗了,這對朱棣的打擊很大,甚至讓朱棣到了今時今日之情景,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兩人對面不遠處搭了一臺大戲,有戲班在作藝,這種情景在過往二十年中的燕王府從未有過,朱棣是從來不聽戲的,“靡靡之聲,擾孤耳音。”
朱棣最喜歡的音樂,是金戈鐵馬的碰撞,是鐵騎衝鋒的悶雷,但現在,朱棣卻在府裡連聽了三天的大戲。
軍營,已經有近半個月沒有去過了。
朱棣的親衛統領張玉就守在府外,將任何的軍情奏報都攔了下來。
“佛說,拿起容易放下難。”
朱棣拍了拍徐儀華的手,“今時我放下了,你要為我高興才是。”
朱高煦就坐在朱棣的身後,聞言不忿道,“一群沒有祖宗的禿子說話,能有什麼道理。”
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又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無論從哪一點來說,和尚這個職業,在古代統治階層眼裡,都不會看得起他們。
“老二的脾氣就是太隨我了。”
朱棣衝徐儀華一笑,溫聲細語的說道,“以後你還要多多管教,讓他跟老大學學,是應該謙虛謹慎些才好。”
徐儀華咬著嘴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些天,自己的枕邊人跟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交代身後事,平淡的讓人心裡發毛。
一家人坐在亭子裡,氣氛卻沉重的宛如訣別,一戎裝漢子走過來時,都不由自主的放緩了步伐。
“朱能來了,有什麼事?”
朱棣微微側目看了一眼。
朱能單膝跪在朱棣手邊,聲音裡抑不住的開心,“王爺,世子殿下一家回來了。”
朱棣都沒來得及從錯愕中回過神,就看到一行人興沖沖的闖進院內,當先一人,不是朱高熾又能是誰。
“父王!”
朱高熾在距離朱棣幾步外就跪了下去,“兒子,回來了。”
“兒媳叩見公爹。”
朱高熾身後,妻子張氏也抱著尚在襁褓中的朱瞻基跪了下來,身旁是朱高熾的兩個嬪。
朱棣起身,曾經穩如泰山的身子都不由得晃了一下,嚇得朱能趕緊扶住,同時揮揮手,驅散了早已鴉雀無聲的戲班。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