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了一陣子的徵也算老實,從頭到尾不曾插嘴。但也可能,是被這兩人一來一回的客套話說得頭暈眼花。比起這些,他更在意商師姐的情況。
所幸,她的情緒也不如前些天那麼激動了。
這兒的禁閉室自然不夠寬敞。據說,是給警署內部犯錯了的人,拿來反省。就當這裡管理得當吧,這小小的空間荒廢已久,滿是灰塵。這對愛乾淨的商來說,可是要了命了。也不知算不算好訊息。比起為衛生的事彆扭,被困在這兒的局面更讓她揪心。
禁閉室管飯,但給的食物大約同那些犯人一樣,一天也只有一頓。商總覺得聞著發餿,看著鬧心,便一碰不碰,只是喝水。這麼一兩天下來,也憔悴許多。畢竟這丁點兒大的地方連躺下來休息都做不到,只得蜷在椅子上,更別提床墊這種不存在的東西了。
當下多了個晗英擠在裡面,便更顯逼仄。唯一的好處,大約是她身後的門是敞開的,空氣清新許多,也有光灑進來。可惜她只被關這一陣子,即使沒受皮肉之苦也受了驚嚇,晗英一開始進來尖叫不停。也不知她哪兒來的力氣。晗英將她哄了許久,才算消停。
“……反而您不願意離開,才讓我們覺得難辦。”晗英苦笑著,“就當是為了配合我們的工作,好麼?這兒顯然不夠舒適,您一定是知道的,總不能一直待在裡面吧?”
明明沒受什麼大罪,卻嚇成這樣,連精神狀態也不太正常。晗英叫這裡的警員多問了幾句。警員說,第一天晚上送來食物時,她還高聲喧嚷,虛張聲勢;到了昨天晚上,她只蜷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埋著頭,一句話不說,飯也沒怎麼吃。
晗英瞭然點頭:“我知道了……你們真是胡鬧,還不如讓她和她同門換換位置。商小姐一定是對封閉空間有恐懼感的那類人。”
“這我們哪兒知道。”警員嘀嘀咕咕。
算了,不能指望這裡的人有多專業。晗英暗想,當初梧惠小姐在總廳待那麼久,也沒她這麼大的反應。該說是她太過脆弱,還是梧小姐足夠堅強呢。
“我們非常抱歉……”晗英只能賠著笑,“但一直留在這兒,也不是辦法。您看,您連吃飯的胃口也沒有,這對身體可不好啊。您的大師姐,已經親自來接你們了。相信你們師門馬上就能匯合。這就要除夕了,大家一起回去,洗洗澡,去了晦氣,過個好年。那個——你去買個果籃回來,賬就走總廳的。這當我們欠考慮的賠罪,您看行麼?”
只有提到宮的時候,商才抬起眼睛,從手臂的縫隙間看她一眼。那個眼神,讓晗英感到非常熟悉。那是被困至絕望的野獸,才會出現的鋒芒受挫而又不甘的微光。她的頭髮挺亂,恐怕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因過於不安而抓撓自己導致的。
“宮……師父,”她嗓音沙啞,“師父沒有來,對嗎……”
“是說玉——樂正夫人嗎?”晗英當即改口,“既然是你們的師父,一定非常忙碌吧?想來沒能親自接你,也有自己的理由。你、你看,堂堂霏雲軒的樓主,出入警署這種地方,的確影響不好,她一定有過諸多考量。你們大師姐來,也足夠證明她的關心了吧?抱歉,我不太懂你們的事。但既然要走了,稍微洗把臉、梳梳頭,打扮清爽些回去見她比較好吧?”
“不行啊……”說著,商把下巴磕到桌面上,雙手又不受控制地抓著兩鬢的頭髮,“根本就沒有回來過……為什麼,到底——這讓我們怎麼做才好。”
“什麼沒有回來?”晗英沒有聽懂,“抱歉,我不太明白。是說樂正夫人不在嗎?”
商又將兩手並在嘴邊,不受控制地啃起指甲:“一定是我不好。先是弄丟了師妹,又讓凍凍跑了,還和同門打起來,在外丟進師門的臉面……都是我的錯……”
在光恰好能照到的地方,晗英驚訝地發現她的指間都是細密的血珠。還有些褐色的血痂掛著,大概是昨天的傷痕。
“快來人!拿醫用棉和碘酒來!快!!”
晗英回頭大喊著,重複了幾次,直到聽到警員們慌亂的腳步。接著她立刻將商的手從嘴邊扯開,牢牢攥在手裡。她勸慰道:
“請不要再這樣了!把自己弄傷從來不是什麼好事!您師父一定會難過的!”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
商突然反手抓著晗英的手。這一下很突然,讓晗英受過傷的小指一陣刺痛。她齜起牙,下意識想要反擊,但及時控制了自己。她的帽子在爭執中滑落,掉到地上。可商不依不饒,捏著晗英的手使勁搖晃:
“到底要做什麼,到底做到什麼地步,我們還有哪裡做得不好,我們還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沒有一句明白的話呢。莫非……師父說得不錯,我們早不再是一條心了。有叛徒,一定有,她為什麼不明說呢?到底是誰,我又該怎麼辦啊?我不想這樣的……她在懷疑誰?會是我嗎?難道是暗示?可是我沒有——我做錯了許多卻從未想著出賣師門。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告訴我,誰背叛了我們!求求你——你說啊!”
完全瘋了……
“就、就算你這麼說我也——”晗英試圖將手抽開,舊傷仍在隱隱作痛,“我也不清楚你們的事。唔,等等!那個,那天昭辰和唐先生去虞府,我在其他院門外幫忙防守的時候,看到像是你們戲樓的人在附近活動……我沒能喊住他,也沒太在意。”
“虞府……”商果然停下了,晗英藉機抽回手。她呆愣在原地,喃喃著:“果然是個晦氣的地方。但不該有人……是誰?!告訴我,是誰!”
她的眼神再度銳利,如脫籠困獸。晗英擔心她又失控,便拼命回想:
“是、是那個……就是和你吵架的那位!穿著淺紅的衣服……好像你們是叫徵嗎?”
商眼中那銳利的光凝滯了。
然後,全部的光都逐漸熄滅。
“啊。我就知道。”
商的語氣突然淡了。她繞開桌子,自覺地走出禁閉室。她馬上會跟同門會面吧。但——該死,自己都說了什麼啊!一會兒若又在警署吵起來……
晗英憂慮不已,在心中不斷責備自己。不多時,警員們拿著碘酒來了。他們卻說:霏雲軒的人已經離開,這些東西還需要嗎?
晗英只是默默攥著發痛的小指,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