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管蘇雪的感受嗎?”徐渭還不死心道。
“誰的感受也沒有我的安全重要,”沈默嘿然一笑道:“我還有很多事沒做,還有三個寶貝兒子沒撫養誠仁,我不能放任任何危險的可能於不顧。”
徐渭有些氣悶道:“那你也把徐時行廢掉吧,他不同樣對不起你嗎?”
“他是不一樣的。”沈默緩緩搖頭道:“不管真情還是假意,他都管我叫老師,老師為子弟擔些風險,也是應當的……”說著笑笑道:“我不喜歡徐閣老的縮頭作風,所以不能學他。”
“典型的雙重標準。”徐渭撇嘴道:“對中意的人,就包庇呵護,對不中意的,連機會都不給。”
“呵呵,算被你看穿了。”沈默笑笑道;“我雖然欣賞徐時行,卻也沒像你說的包庇呵護,我也考驗過他,並懲罰過他了,你還要怎樣?”
沈默本身沒那麼強的門第觀念,但聽說徐時行去抱唐松大腿時,還是有幾分氣憤的,奶奶的,老子這麼粗的大毛腿你不來抱,卻去抱那小子的小細腿,你算得什麼賬啊?不過出於對徐時行一貫品行的瞭解,沈默願意相信他只是被沉重的負擔壓彎了腰,所以才一時怯懦,選擇了與嚴黨分子委以虛蛇,最終還是決定原諒他這一次。
沈默其實自己都沒意識到,是他身上尚存的人情味主導了這一決定……他忘不了徐時行跪在自己門前,泣血陳情的樣子;也忘不了每每逢年過節,徐時行便用那種精美的竹籃,裝著他親手種的各種水果,送來家裡表示心意。
那往昔的點點滴滴,雖然不多,卻存在於沈默的記憶裡,讓他關鍵時刻狠不下心來——他原本打算,讓徐時行這科落榜,好生反省反省,但又擔心他走上絕路,最終還是將那籃子裝上石灰石,說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可那麼明顯的暗示,對徐時行那樣的大才,跟明說有什麼區別?
不過沈默也沒有那麼輕鬆的就放過他,如果讓他這麼輕鬆的就過關——會不會將來遇到更粗的腿,就直接把老子丟一邊呢?所以他在王錫爵和徐時行登門拜訪的時候,極其熱情的邀請兩人搬來家住。
當時徐時行是有顧慮的,那會不會惹得唐松不快呢?但老師盛情難卻,再說考試也過了,他也沒用那字眼,便沒有再顧及唐松,誰知卻惹得那傢伙惱羞成怒,竟當眾揭穿他的勾當,讓他顏面掃地,險些就過不下去了。
徐時行不會想到,他其實被自己尊敬的老師算計了一把——如果正常發展下去,徐時行跟唐松再敷衍幾天,會試結果一出來,唐松沒中,他卻名列前茅的話,唐松很可能因為他的驟貴,而選擇緘默巴結他,至少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下出他的醜。
但現在沈默熱情相邀,徐時行不得不提前搬出來,結果立馬惹到了唐松,彼時唐松不認為自己會比徐時行考得差,也就對他毫無顧忌,於是當場發飆,把一盆髒水兜頭潑了他一生。徐時行果然中招,在眾人的嘲笑聲中,整天窩在屋裡半死不活的,連出門的勇氣都沒了。
這時候沈默才出面,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說徐時行是奉他的命令列事……雖然他是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咬,不怕再得罪多少嚴黨分子,但不是為了給徐時行徹底洗白,沈默也不會再明著摻和這事兒的。
沈默這樣做,顯然好處多多,首先,徐時行徹底的與唐松決裂,不會再倒向嚴黨了……哦不,應該說是,不會再受嚴黨的牽連了;其次,經過這番生不如死的折磨,徐時行曰後行事,應該不會再孟浪了;第三,沈默也收穫了徐時行銘感五內的感激,自此以後多了個俯首帖耳的好學生。
一舉三得,值了。
但是,他被徐渭接下來的話問住了:“如果你沒有提醒他,徐時行會放棄這次作弊嗎?”見沈默不說話,徐渭進一步道:“他畢竟是在你的暗示下才回頭的,你不覺著這種悔悟缺少說服力?你怎麼斷定他真的改好了,以後都不會這樣了?”
沈默被他問住了,實在沒法說,只好打個哈哈笑道:“馬子曾經曰過:‘年輕人犯錯誤,上燕京會原諒。’你就別老揪著那點兒事不放了……”說著沉下聲來道:“曰子還長著呢,有的是時間再考驗他,要是再敢兩面三刀,決不饒恕!”
“你心裡有數就好,我也就是那麼一說。”徐渭笑道:“對了,你整天馬子、馬子的,到底是哪位先哲?聽他話糙理不糙哩。”
“這個麼。”沈默面色一陣怪異道:“是西哲。”
“西域的哲人?”徐渭問道。
“還得往西。”沈默道。
“波斯、大食?”
“還得往西。”沈默不賣關子,悠悠道:“在極西的歐羅巴,誕生過璀璨的文明,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聖賢,絲毫不比我華夏的孔孟老莊墨韓荀差。”
“那這個蘇子、柏子和亞子都有什麼著作呢?”徐渭興致大增道,他閒得無聊只有看書,但越是博學就越是覺著華夏的文人都拘泥於孔孟的桎梏中,鮮少有讓他精神一振的東西,早就想看看不受孔孟約束寫的書了。
“我也不過是道聽途說,”沈默想起一事道:“隨同我家眷進京的,還有幾個西洋傳教士,到時候我幫你問問,看他們帶沒帶那種書籍。”
“傳教士?”徐渭奇怪道。
“洋和尚。”沈默撓撓頭道:“不過人家信的是上帝,不是如來。”
“就是馬子說的那位會原諒年輕人的上帝?”徐渭道:“那還蠻和藹的。”
“是他。”沈默笑道:“所有的紅毛鬼都信那玩意兒。”
“那完了……”徐渭撇撇嘴道:“那麼多紅毛鬼子幹海盜,我看他們的上帝也就是條披著羊皮的大灰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