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嘉靖能聽懂,但他做不到,因為他沒法放下一切——修煉是為了當更長時間的皇帝,如果不讓他當皇帝,修煉還有個屁用呢?
於是有些怏怏的皇帝,只好請藍神仙破解那八字天書。藍道行說今兒累了,不夠法力跟神仙溝通,還是睡一覺,等明天再請神吧。
轉眼便到了第二天,藍道行休息好了,便沐浴焚香,赤足散發,手持法器,登上了高臺。
嘉靖一看,他的左腳竟然一個趾頭都沒了,兩條腿上的傷痕更是深可見骨,不由打個寒噤。再仔細看他的雙手,也各少了兩個指頭,怪不得昨天見他一直將雙手攏在袖中,還以為是在擺高人的架子呢。
嘉靖沉聲問道:“天師這身傷,是怎麼搞得?”
“在東廠詔獄裡落下的。”藍道行淡淡笑道:“那地方可比閻羅王的十八層地獄還可怕,若不是還有些修為,貧道也不可能逃得姓命。”
“陳洪這廝,竟然如此狠毒!”嘉靖咬牙道:“來俊臣也不過如此吧!”說著道:“朕把他找來如法炮製,給天師消氣!”便也更加堅定了,不讓陳洪掌握廠衛的決心。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藍道行搖搖頭,一臉餘悸道:“而且貧道遭此無妄,八成是平時洩露天機太多,所以才遭天譴,因此才會向陛下請辭的。”
“那這次,不會遭天譴嗎?”嘉靖十分讚賞他的人品,愈加覺著藍神仙愈發像神仙中人了。
“這次不會。”藍道行笑道:“臣數曰夜觀星象,發現紫微星域異常明亮,應主皇室大興,又聽說京城有天書降下,便知道此必乃上天有聖諭降下,貧道代天傳旨,是功德也,陛下不必擔心。”
“那就好。”嘉靖放心了,道:“辛苦藍神仙做法了。”
藍道行已經不跳大神好久了,因為他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斷掉了,玩不了快進快出的障眼法,也就沒法再偷拆人家的問題看了,好在這次早就知曉、無需拆看。
只見藍道行站在高臺之上,點著了幾張符紙,朝高空中唸唸有詞後,便將拓有那八字天書的信箋在蠟燭上燒盡,然後抽出乩筆在空中揮舞幾下,抽風似的一陣哆嗦,那乩筆便脫手而出,卻不墜地,而是自己舞動起來,最後懸停在藍道行的面前。
這一套,嘉靖皇帝是見慣了的,心說:‘下一步就該是請神仙寫字了吧。’
誰知這次藍道行推陳出新了,他沒有立即指揮乩筆往沙盤上飛去,而是從懷中摸出個酒瓶,喝下一口烈酒,朝那乩筆猛地一噴,筆上便燃起了耀眼的火。這才朝沙盤一指,燃著火的乩筆猛飛過去,落在沙盤上,竟將沙粒也引燃了,整個沙盤都被熊熊大火籠罩。
嘉靖看了既激動又擔心……激動的是,藍神仙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看來法力精進,不愁破解不了了;擔心的是,可別再把紫光閣燒了,那朕可真沒地兒去了……當火勢減弱,藍道行這才深吸口氣,吟道:“八月濤聲吼地來,頭高數丈觸山回。須臾卻入海門去,捲起沙堆似雪堆!”最後大聲吼道:“吹!盡!狂!沙!始!到!金!”便大袖一捲,撲滅了火苗,道:“陛下請上前觀看!”
嘉靖便湊過來,就見那沙盤已經燒不見,上面的沙粒也看不見,只剩下八個金光閃閃的八個大字!這次是工整的篆體,他當然能看懂,面色激動的失聲道:“這真是上天的啟示嗎?!”
藍道行微笑著點點頭,朝嘉靖施禮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吉兆啊!”
嘉靖反覆唸叨著這句話,喜得連連點頭道:“真是天賜祥瑞,吉兆啊吉兆!”便大聲對侍立一旁的黃錦道:“快,快去把徐階,各部尚書侍郎,翰林院國子監的大人都找來……把朕的兒子也叫來吧。”又對李芳道:“吩咐下去,在紫光閣大擺筵席,招待諸位大人,共賞祥瑞!”
老太監和大太監連聲道喜,便顛顛的下去了。
皇帝有召,誰敢怠慢,大臣們趕緊從四面八方趕進宮裡,不到午時,紫光閣便坐滿了人,兩位王爺,兩位閣老,以及諸位部堂大人,翰林院國子監的飽學之士們,都已經各就各位。他們小聲的竊竊私語,目光卻都不時瞟向大殿中央處,那個從天而降的飛火流星,以及邊上的一張蓋著紅綢的方桌。據訊息靈通人士傳說,藍神仙已經為皇帝破譯了天書的內容,應該就在那紅綢底下。
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是哪八個字,但他們都知道,應該是好事兒,不然皇帝不可能如此大擺排場。幾位擅長逢迎的大臣,已經開始搜腸刮肚,準備謎底一揭曉,就致以最熱烈的馬屁。
但有‘馬屁第一’之稱的袁部堂……哦,不,袁閣老,卻臉色鐵青的坐在那兒。旁人以為他被腹中的如潮馬屁憋成這樣,殊不知袁煒是滿腔的憤懣與驚懼,哪還有心思拍馬屁?
他僅用一年時間,便從侍郎入閣,創下了歷年的記錄,人都說他是扶搖直上,春風得意,他卻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自從春闈後,徐閣老對他是百般拉攏,千般蜜語,真把他哄得昏了頭,以為徐階想跟自己修好,好搭上景王那條船了。
比較一下嚴黨和徐黨的形勢,袁煒便一屁股坐到了徐階這邊,狠狠的坑了嚴世蕃一把,徐階才能一鼓作氣,將嚴家父子趕回老家。事後論功行賞,他果然順利入閣。正當他滿懷著希望,準備大展宏圖時,現實卻給了他響亮的耳光——徐階將停止‘納援’的迴文,趕在他正式入閣的前一天發出,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他搶功。
當袁煒氣憤的找到徐階,問他為什麼不等著自己一起簽發呢?徐階笑道:“上諭都是皇上籤發的,我們內閣只不過是些大秘書,說了不算的。”
‘甭跟我來這套!’袁煒心中大怒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當官,還不知道這些事兒都是內閣說了算,皇帝那裡不過走個過場?’但考慮到自己剛入閣,還是忍下這口氣,悶聲道:“希望下次閣老能跟我商量!”
徐階淡淡笑道:“一定一定。”卻也暗暗生氣道:‘我當了十年的副相,也沒敢跟首相這樣說過話!’
袁煒認為自己應該受到重視,徐階卻多年媳婦熬成婆,正擺著婆婆架子呢,於是內閣中兩位大學士的矛盾開始暗暗滋生,只是外界還沒感覺到,目前僅限於當事人心裡生悶氣罷了。
但那都比不上這一出‘飛火流星’,更讓袁煒鬧心。他整天寫馬匹文章,把些狗屁祥瑞吹得神乎其神,心裡卻明白的很,那都是騙人的,哪有什麼祥瑞?現在裕王府出了飛火流星,還八成是個祥瑞,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里面有什麼貓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