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朕也是這個意思。”見徐階能說到自己心坎上嘉靖十分高興。
那邊的嚴嵩也聽明白了,對皇帝道:“臣也是這個意思。”
見他還算上道,嘉靖的表情稍稍緩和,道:“既然偏殿不能久居,那朕該去哪裡久居呢?”
老嚴嵩看一眼徐階,心說你倒是說話呀?誰知徐階存心看他出醜,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事兒人一樣,嚴嵩只好硬著頭皮琢磨起來,想啊想,還真讓他想出個主意來,便道:“皇上,自嘉靖三十六年大火後,朝廷每年都投入大筆的銀子,重修大內禁中,臣聽聞今曰已基本完工,向來也是天意讓皇上歸位,才降下這場大火。”心說如此一來,皇上就能恢復朝儀、視理朝政了,群臣也不會再說我只知道一味媚上,不知道為國家著想了。
但說完之後,他偷瞧嘉靖的面色,卻看皇帝臉上不禁沒有釋然的表情,反而還一臉要吃人的樣子。
饒是他年老神衰、思維遲鈍,也猛然想起皇帝為什麼從大內搬出來了,自從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皇帝差點被一群宮女謀殺後,就對大內充滿了恐懼和牴觸,一提起大內就心驚膽戰,除了每年過年不得不回去參加典禮、祭祀祖宗外,是絕對不踏足大內半步的。
現在嚴嵩竟然建議皇帝回大內,正是觸犯了嘉靖的大忌諱,皇帝怎會給他好臉?
一見皇帝生氣,嚴嵩登時慌了神,想了想,趕緊改口道:“如果皇上不想重回大內,那麼南宮剛剛修整完畢,也可以作為陛下的寢宮……”此言一出,天雷滾滾,讓在場眾人全都傻了眼,心說嚴大人今天是怎麼了,咋雷死人不償命呢?
如果說大內是嘉靖一個人的忌諱的話,那南宮就是大明朝所有皇帝的忌諱,因為當年土木堡之變後,英宗皇帝被也先俘虜,為了抗擊侵略,維護朝廷大統,明朝官員便擁立英宗的弟弟登基為帝,是為景泰帝。後來也先見手裡的皇帝過期作廢,知道留著英宗沒用了,心中十分生氣。為了噁心明廷,他便將英宗放了回來。
但景帝當皇帝正過癮呢,豈能把皇位拱手讓出?於是將過期皇帝明英宗,軟禁在重華宮,也就是南宮中,因此在嘉靖看來,南宮乃是‘遜位受錮之所’,大大的不吉利。現在你嚴嵩竟然想把朕發落到那裡去,難道想要朕被軟禁起來退位嗎?
對這段掌故,哪怕是黃錦陳洪這樣的太監都心知肚明,而向來以討好皇帝為己任的嚴閣老,竟想讓皇帝搬去那鬼地方,實在不知是吃錯什麼藥了。都嚇得低下頭,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果然,嘉靖發火了,他把因為宮殿被燒而產生的鬱悶,一股腦傾瀉到嚴嵩頭上,甚至用村罵詛咒嚴閣老的直系女姓親屬,嚴嵩侍奉皇帝三十年,還第一次獲得此等殊榮。
看到嚴閣老被罵的狗血噴頭,一直冷眼旁觀的徐階意識到,那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儘管他知道,自己的提議會勞民傷財,而嚴嵩提議皇帝湊合,不管動機如何,客觀上都會節省財力物力,跟其相比,此刻的自己更像殲臣。但徐階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只知道自己為擊敗這個人,已經等了足足十五年,如今機會終於出現,絕對不能放過了。
不論對錯,只問輸贏!
想到這,他深吸一口帶著煙火味的空氣,彷彿聞到戰場的氣息,便向前一步,拱手沉聲道:“皇上息怒,臣有話要說。”
“講!”嘉靖也罵累了,坐在椅子上喘粗氣,顯然氣得不輕。
徐階便用他一貫的語調,緩緩道:“有道是主憂臣辱,如果君父連住都住不安生,那做臣子的真是無地自容了。臣覺著偏殿狹窄古舊、大內、南宮各有凶兆,都不是皇上宜居之所。”
“那你說朕去哪裡住?”嘉靖面和緩和道:“就算睡大街,朕也不會去大內和南宮的!”
“是。”徐階輕聲道:“微臣前幾天剛做過估算,發現按照工部採買原料的耗資,所採購的木石材料,在建成三大殿後,必然還剩下三成左右,足以重修玉熙宮;而且上萬工匠尚未解散,可命令他們轉建玉熙宮,最多三個月即可完成。”
一聽說這麼快就能完工,而且不用再行採買石料,嘉靖一下子開心起來,親暱的拍著徐階的肩膀道:“子升啊,你真是朕的管仲啊。”子生是徐階的字,徐階受寵若驚道:“為臣惶恐……”嘉靖興高采烈道:“黃錦,擬旨。”
黃錦趕緊搬來個小桌子,鋪上空白聖旨,凝神等著皇帝下令。便聽嘉靖道:“大學士徐階忠誠勤愍,果敢能決,朕心甚慰,特進為少師兼少傅,賜穿蟒袍!”
聽了皇帝的話,黃錦很快翻譯成辭藻華麗的駢文,變成一道聖旨,給嘉靖看過後用印,便算是賞賜生效了。
徐階受寵若驚,感激的叩首不已,誰知讓他高興的還在後面,又聽皇帝聞言道:“你的長子在京裡做官吧?”
“蒙皇上恩典,犬子蔭得官職,在太常寺做事。”徐階恭聲道。
“嗯,多大了?”嘉靖問道。
“三十七。”徐階輕聲道。
“唔,可以了,能獨當一面了。”嘉靖又下詔道:“著徐璠為太常少卿兼工部主事,全權負責寢宮重修事宜,欽此。”這擺明了是給徐家的福利。
“皇上,萬萬使不得。”徐階連忙道:“犬子一不是科舉正途出身、二沒擔綱過什麼工程,豈敢貿然擔當此等大任?”
“唉,沒有誰是生來就會的嘛。”嘉靖看一眼嚴嵩道:“嚴閣老的公子也不是征途出身,不也做到二品大員?你的兒子怎麼就不能出來做事呢?”說著笑笑道:“再說了,他有什麼不懂的,還有你幫著照應呢,難道還會出什麼漏子不成?”
徐階這才‘勉強’應下。
這君臣相得的一幕,卻使被拋在一邊的嚴徹底恐懼了,他終於意識到,不管自己有多不情願,大明朝內閣首輔,新陳代謝的時刻,終於還是到了……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的舊人哭?他終於體會到了嘉靖皇帝的現實,自己老朽了、無用了、便把自己一腳踢開了。一時間,老嚴嵩的心中充滿了酸澀,身上的力氣也彷彿被抽空,竟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邊上人趕緊把他扶住,嘉靖看一眼失魂落魄的老嚴嵩,心有不忍道:“閣老艹勞曰多,快把他送回去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