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朱十三難以置通道:“年前迎接您老凱旋,那是多大的陣勢,幾十年沒見過啊。”
“一碼歸一碼。”沈默淡淡道:“打了勝仗就要熱烈歡迎,因為那儀式不是為了迎接我,而是大明需要、皇帝需要,我不過是件比較引人注目的道具罷了。”說著自嘲的笑笑道:“但觸怒了皇上,還是一樣沒好果子吃。”
朱十三默然點頭,輕聲問道:“也就是說,這次您不能出面了?”
“嗯。”沈默點點頭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如今賦閒在家,如果還敢胡來的話,定然沒有好果子吃的。”說著笑笑道:“如果我不出面,擔子就全壓在朱七和北鎮撫司身上,東廠可正盯著你們,巴不得出點大事兒,好趁機把你們擺平呢。”
“我們也不是人人捏的軟柿子!”朱十三不忿道。
“可終究還是那些太監離著皇帝近。”沈默長嘆一聲道:“如今我也不能進宮,你們是徹底沒了能在君前說話的,太吃虧了!守成尚且困難重重,又何談進取呢?”
“唉……”朱十三知道沈默字字良言,全都是為他們著想,所以雖然心裡不甘,卻也還是遵命而行。
見他如此沮喪,沈默有些不忍,還是透些口風道:“你放心,這次饒過那老小子,不過是為了逮更大的魚……”
“哦?”朱十三這下來了精神,道:“大人準備怎麼做,會讓嚴世蕃完蛋嗎?”
“這個麼……”沈默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天機不可洩露,到時候便知道了。”
“唉,每次都是這樣。”朱十三鬱悶道:“似說非說的,讓人心癢癢又沒法撓,簡直要把人憋死。”
三天後,便到了欽天監為嘉靖壬戌年恩科,擇定的入闈吉曰。從頭一天天黑時起,本次恩科的主考官袁煒,就沒有合過眼,他獨自一人焚香默坐在錦衣衛給安排的房間內,靜待吉時來臨,也想使自己心中的不安,能稍稍平復下來。但周遭越靜,他心裡就越亂套,越發矛盾。
皇帝在接見他和嚴訥時說的話,猶在耳邊迴響,嘉靖囑咐他們務必秉公取士、為國選材,還說這次掄才大典是對他倆的一次考驗,看看他們除了青詞寫得好,還有沒有別的本事。
他能聽出,皇帝是有心讓自己入閣了,不然自己已經是禮部尚書,還有什麼好考驗的?入閣為相,一展平生所學,那不正是他一直期望的嗎?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多想好好表現,讓皇上放心啊!
可他偏偏就做不到,因為當初嚴黨推舉自己成為禮部尚書時,除了‘精誠團結,互惠互利’之類的虛言外,還有實實在在的條件——如果自己能主持這次會試,需要錄取嚴黨的親戚子弟作為報答。
當時他一心想當禮部尚書,哪能想顧得了那麼遠?便一口答應下來,如今事到臨頭才發現,這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前途開玩笑!
一邊是皇上的殷殷期盼,一邊是嚴世蕃的急切盼望,兩邊都不能得罪,也都不想得罪,袁煒真是體會到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的滋味來。
胡思亂想了一夜,也沒想出個真章來,突然聽到一聲炮響,袁煒知道子時正刻到了,便回過神來,深吸口氣道:“佛祖保佑,千萬讓我平安無事,一旦順利過關,我將終身信佛,為佛祖修廟!”不愧是當官的,知道不行賄辦不了事兒,在佛祖那兒也不例外。
發下了宏願,他心裡終於肅靜下來,讓下人為他打水洗漱,穿好冠帶朝服,便對外面守衛的錦衣衛道:“可以出發了!”
錦衣衛便抬來一頂綠呢大轎,又有幾十人的儀仗,護衛著主考大人往京城西南角的貢院去了。
等轎子落下,袁煒下來時,看一眼滿天寒星,斗柄倒旋,還不到四更天,他吐出那口憋了很久的氣,緊一緊大氅便在護衛的簇擁下,沉穩得向龍門走去。
副主考嚴訥並一眾同考官早就等在那裡,見主考大人來了,緊走兩步來到他的面前,施禮道:“您老來得可真早啊!”
“呵呵,”袁煒為人倨傲不遜,但此刻心裡有鬼,態度自然硬不起來,只見他微笑著還禮道:“諸位來得更早啊。”
“應該的,應該的。”嚴訥等人笑道:“時辰快到了,請大人主持儀式吧。”
自然還是那些宣聖旨、敬孔子、請文曲星、武聖人之類的套路,但對袁煒來說是頭一次,所以依然覺著很有滿足感。等他表演完了,就該請‘恩’鬼和‘冤’鬼進場了。便見不知什麼時候,每排考舍前,都插上了紅旗黑旗,在一聲聲‘恩鬼進,怨鬼進。’的呼喚中,兩邊旗下齊燒紙錢。
這時是二月,又是在考舍間的甬道中燒紙,一陣北風颯颯的吹過,火苗、菸灰亂竄,彷彿真有無數鬼魂,從四面八方飛過來,聚集在旗下一般。
在至公堂前觀禮的同考官小聲議論起來,這個說:‘可見平時要做好人,到這時候就見出分曉來了!’‘是啊是啊,貢院這地方最是靈異,要是平時壞事做絕的,生生的就要給怨鬼拉了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些同考官的對話,卻讓袁煒不禁打個寒戰,不悅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裡是貢院,夫子的地盤,不要妖言惑眾!”
“部堂大人別不信。”有個年紀稍長的同考官,對他道:“下官就親眼見過,當年我考鄉試,同號裡有個書生,是個飽學秀才,文章做得那叫一個好,連提學都說他定然高中。然而到快交卷的時候,他竟然把墨汁倒在了卷子上,一下子就作了廢。”後來回去後,在客棧大病了三天三夜,險些連命都丟了。
“是他一時不慎吧?”袁煒道:“然後心裡懊悔才長病的,一定是這樣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