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說,還要漲了?”人群重又搔動道,但這次的怒火,不再是朝著這些糧店了,而是那些可惡的上游大糧商。
那會長剛要點頭,卻看見遠處一個前呼後擁的年青人,正朝自己搖頭,便鬼使神差的跟著搖頭道:“這可說不準,糧食這東西說金貴,比金子都貴,說賤了,跟黃土一樣賤,等過幾個月新糧下來,肯定又不值錢了。”說著對眾人作揖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們糧油商會,這就去府衙那裡為大家請命,請府尊大人嚴令太倉常熟,遏制囤積居奇!”
“好!”老百姓一陣叫好道:“我們跟你們一起去,壯個聲勢,讓府尊大人知道是大夥的意思。”
“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萬萬使不得。”會長連連擺手道:“這麼多人一去,在旁人看來,就是示威了,會讓府尊難堪的。”說著拱拱手道:“請大家都散了吧,我們好去找府尊大人請願。”
老百姓交頭接耳一陣,幾個頗有威望的道:“權且信你這一會,我們先不買米,不讓你們虧這個錢。”
“多謝多謝。”會長一臉感激道。
“但你們也別耍花樣,”又威脅道:“不然砸了你們的店面,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是那是。”會長連連附和道。
在‘糧油會長’連哄帶騙、連消帶打之下,人群終於是散去了。
那會長長吁口氣,虛脫似的雙腿一軟,若不是身邊人扶住,險些就癱倒在地上,扶住他的是幾家糧店的老闆,都滿臉感激道:“古爺您辛苦了,咱們裡邊歇著去。”
那古會長搖搖頭,使勁站定道:“跟我去請那位爺。”眾人不明就裡,但他威望太高,尤其是經過方才的事情,簡直成了大夥兒的主心骨,都乖乖跟著過去。
沈默沒有走,依然站在轎子邊,古會長走到他面前,向他抱拳道:“您請裡面說話。”
沈默點點頭,不發一言的跟著他進了最大的一間糧店‘百豐’,進去後堂之後,古會長對身邊人道:“你們都出去吧,不要偷聽,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當著外人面,眾人更要給會長面子,便稀裡糊塗的全都退下了。
待屋裡除了沈默的人,再沒有別人之後,那古會長雙膝跪倒,大禮叩拜道:“蘇州糧油商會會長古潤東,拜見府尊大人。”
沈默並沒有問他,你怎麼知道是我?就像他確定陸鼎就是那黑衣人一般,乃是直覺判斷,不需要任何理由,完全來自人生閱歷的饋贈。
見沈默沒有否認,古會長放下心來,小聲道:“大人應該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了吧?”
“是的,”沈默微微點頭道:“所以我來了。”
“太好了。”古潤東小聲道:“大人能早發現這情況,那就還有希望。”
“你說該怎麼辦?”沈默淡淡問道。
“開倉放糧!”古潤東斬釘截鐵道:“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老百姓的信心,只要他們不恐慌,事情就一定會出現轉機的!”
沈默點點頭道:“跟你說實話吧,如果沒有大地震,本官根本不懼!”他這是大實話,原先蘇州的義倉裡,至少儲蓄著足夠全城百姓吃一年的糧食,不僅可以賑濟災荒,還能有效震懾投機倒把。
但嘉靖三十四年臘月那場波及北方數省的大地震,對大明朝的創傷實在太重了。山川移位,道路改觀,城垣廬舍多壞不說,各地還多連震,整個三十五年,都在餘震中度過,大片州府幾乎絕產,災民饑民數以千萬,湧到京師、山東、南直隸、浙江、湖廣等地,各地州府無奈開倉放糧,雖說施的是亮如水的稀粥,可架不住蟻多咬死象,一年下來,已經把這些地方吃的乾乾淨淨,連義倉裡的老鼠都搬了家。
後來又為了打發災民回家,蘇松巡撫曹邦輔,勒令各府將本應入庫的秋收新糧發作路費,遣返了南直隸各府的百萬災民。所以現在的結果是——沈默統計蘇州城裡三個衙門的九個倉庫,一共找到了八十七擔糧食……“才一萬斤糧食?”古潤東無限失望道:“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你不要擔心,我已經下令下屬各縣將餘量糧食調集過來,並急報總督衙門,請調軍糧前來支援。”沈默沉聲道:“這個難關,我們一定可以過去的!”
就像古潤東安撫那些老百姓一樣,沈默也得為這位糧油會長減壓。
可悲的是,誰也沒法為他減壓,只能所有問題都自己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