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回過味來,都望向高踞首位的府尊大人,不用問,這位才是幕後的黑手,這一出‘王婆罵雞’的總編導。
見眾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沈默也不避諱閃躲,朝他們坦然笑笑道:“諸位對震川公所說,可有什麼異議?”
眾人交換一下眼神,最後由沈默身邊的潘貴做代表,恭謹笑道:“大人,震川公言重了,實在是冤枉我們了。艹縱糧價可是殺頭的重罪,我們這些人都有家有業,誰家沒有個幾百口子?這種犯法的事兒是絕對不敢做的。”
邊上的王德彰也附和道:“是啊大人,犯法的事情,我們是絕對不會幹的。”其餘眾人也紛紛喊冤。
這就是沈默最大的不利,一切還都沒在蘇州城發生,他也沒有證據指證這些人,但是情況緊迫,如果真要等到發生了、有了證據的時候,恐怕今曰繁華之蘇州城,要變成不可收拾的爛攤子了!
所以他必須說服這些人,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要嘗試,想到這,沈默笑容和煦道:“大家不要太敏感,震川公並沒有說是你們,”說著正色道:“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子虛烏有的胡亂猜測,本官敢斷定,一定存在這樣的一股勢力,想要破壞我們蘇州的繁榮局面!”
看著那猛然上揚的曲線,眾人無法搖頭,而且他們確實是聽到了一點特別的風聲,所以很是佩服府尊大人的推斷力。
“本官也好,諸位也罷,我們都是依附於蘇州城而得享富貴之人,”只聽沈默沉聲道:“大家應該明白一個很淺顯的道理,蘇州越好,我們就越好,反之亦然,如果蘇州城真的陷入動盪,我們的財富將會受損,地位將被動搖,更可悲的是,將會為滿城百姓所唾棄,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樣受人尊敬!到那時候,就是鋪上一千條路,修上一萬座橋,也沒法恢復名譽了,”說著語重心長道:“咱們還要在此繁衍生息下去,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後世子孫想想吧?如果讓他們都引以為恥,不願提及我們,就算這輩子積攢再多的財富,又有什麼用呢?”
聽了府尊大人一席話,滿席無不動容,眾人沉默片刻,紛紛道:“大人您說的沒錯,吾鄉吾親是吾本,咱們不會眼看著蘇州城亂起來的,更不會在背後搗這個亂!”
“這就對了!”沈默稍稍鬆口氣,拊掌笑道:“責任感,是高貴者最高貴的美德。只有具備社會責任感的人,才有資格享受財富和地位。”說著起身激昂道:“現在,就讓我們群策群力,度過這個難關的考驗吧!”
眾人被他說得都有些激動,紛紛叫嚷道:“請大人吩咐吧!”
“好!”沈默沉聲道:“有這份兒覺悟,蘇州城就有救,咱們大家就都有救!”走到黑板邊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券’字道:“今天咱們就來說說這個‘券’!”
一聽這個字,稍顯搔亂的花廳中登時鴉雀無聲,他們幾乎將全部的資金都換成了券,可承受不起政策上的惡化,便不敢再分神,唯恐漏聽了哪句。
沈默的目光掃過眾人,淡淡道:“雖然大家都入了魔一樣玩這個券,但你們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眾人有些不服,竊竊私語一陣,王德彰道:“這個‘券’的意思,就是用錢買下東西的購買權,然後兌不兌現,何時兌現,都是買主說了算,無論將來價格如何變化,商家都必須無條件兌換。”說著微微得意道:“大人,我說的對嗎?”
“還有呢?”沈默微笑問道。
“還有?”王德彰撓撓頭道:“因為豐年和荒年價格波動大,一些精明的人便在豐年時買下券,攢在家裡,等荒年漲價時再賣給人家。還有姓子急的,等不及這樣守株待兔,他們透過賭來年的收成,專做買空賣空,若果猜來年是豐年,現在券就跌價;倘若來年是荒年,現在的券就漲價,誰預測準了,誰就賺了……賺的就是預測相反的一方賠得錢。”
聽著這些人侃侃而談,沈默真要刮目相看了。他原本以為,他們對票券的認識,應該是很幼稚的,但事實恰恰相反,這些精明的商人,已經掌握了這個槓桿工具,脫離了現貨交易的範疇,具備了期貨市場的雛形。
在沈默印象中,似乎在同一年代,英國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期貨市場。原來在大明朝,也存在同樣的可能,只是原先運氣沒有那麼好……“諸位當家的好見識。”沈默輕輕鼓掌,面上的表情卻冷峻起來道:“但我要說,你們看問題太片面了!”雖然有領先世界的理念,但他們無疑會失敗掉!因為期貨市場建立的基礎,是每一筆交易,都對應著真是貨物的,雖然同樣是遠期才能兌現的,但可以確定的是,有多少單據,就有多少實物!所以雖然同樣存在風險,卻不會被動搖根基。
可蘇州城現在正上演的,卻是建立在商家根本無力兌現的票券基礎上。如果風平浪靜時,大家買空賣空不亦樂乎,倒也罷了,但一旦出現價格劇烈波動,引起擠兌風潮的話,原本還買來賣去、寶貝似的東西,就將變成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紙,紅火熱鬧的市場將轟然倒塌。
“所以說,你們目前的表現再好,都是空中樓閣、泥腳巨人,隨時可能轟然崩塌,萬劫不復!”將自己的分析鞭辟入裡說出來,沈默下定結語道。
他強大的自信,縝密的分析,合理的預言,都讓在座眾人無法不相信!
汗水出現在眾人的額頭上,他們開始緊張的不停喝水,竟是越想越害怕!那些原本香餑餑似的票券,現在變成了燙手的山芋,一個個都想趕緊處理掉。
沈默敏銳捕捉到他們心思的變化,冷冷不留情道:“休想把這筆爛帳轉嫁到老百姓頭上。”煞那間,強大的氣場籠蓋全廳,只聽他一字一句道:“如果讓我察覺到誰偷偷低價出券,只要有一筆!本官就將這個現在還算秘密的真相,公諸於眾!”說著‘啪’地一聲,重重一拍那黑板:“到時候大把的票據爛在手裡,可別怪本官無情!”
眾人被嚇了個激靈,心中剛冒出的壞水也被嚇了回去,他們手中所持的鉅額票券,根本不可能短時間內處理掉,而且要賣給老百姓,就不可能不走漏風聲,如果真到魚死網破那一天,他們非得把褲子都賠掉了,還得讓人家戳脊梁骨罵一輩子!
方才就廟裡長草的東家們,這下徹底慌了神,再沒有起先表現出的組織紀律,七嘴八舌的保證道:“大人,我們肯定不會那麼幹,也請您老高抬貴手,千萬幫我們保守這個秘密。”
沈默輕嘆一聲,走回座位上,輕撫著潘貴和王德彰的肩膀道:“其實你們好,本官才會好,你們若是不好,本官就更糟糕。”見眾人都點頭,他便沉聲道:“所以各位,讓我們和衷共濟,一起將這個難關度過去,好不好?”
“好!”眾人一齊高聲回應道。
沈默終於長舒口氣,端起茶盞喝一口,清清嗓子道:“其實現在咱們進行的‘買空賣空’……”頓一頓道:“還是叫期貨交易吧,是很好,很有前途的。要解決的,是濫用信用造成的無法兌換現象,而這種交易本身,卻是應該被保護才對。”
“那該如何解決?”潘貴傻傻問道。
“又該如何保護呢?”王德彰呆呆問道。
“其實有些危機,”沈默淡淡一笑,希望將自信儘量傳遞給被他嚇麻了爪的眾人,道:“只要處理得當,不僅不會為害,還會促進規範,有利於長遠發展。”
眾人一聽說有輒,都很激動道:“大人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