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饒有興趣,也緊緊跟在後面。
緊趕慢趕終於在關門前進了蘇州城,直奔長洲縣衙。
此時縣衙門口張燈結綵,披紅掛綠,縣裡的佐貳官等已經得了訊息,在門口恭候。一干小吏則手持著鞭炮等在那裡,當這些人真想歡迎他?當然不是!他們估計那海剛峰一路顛簸而來,早應該吐得七葷八素,站都站不住了,所以才搞了這個歡迎儀式,存心想看他的笑話呢。
只聽那腆著大肚子的苟縣丞,對看熱鬧的老百姓得意洋洋道:“新來的縣令啊,不過是個教書匠,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坐轎呢,也不知習不習慣!”聽這麼一說,老百姓們紛紛往街口巴望,想看個究竟。
不一會兒,小轎來到縣衙前,轎伕們擱下轎子,累得紛紛坐在地上,只有海瑞一人立在那裡。
他這一鶴立雞群就顯眼了,苟縣丞一夥兒早知道未來縣令的相貌,試探問道:“您可是海老爺?”
“正是本官。”海瑞冷冷望著他道。
“您怎麼沒坐轎子?”苟縣丞這個納悶啊,心說看這轎子挺沉的啊?裡面裝的是什麼?
海瑞淡淡笑道:“苟縣丞是吧?”
“下官長洲縣丞苟養德,見過堂尊大人。”苟縣丞只好給他行禮,後面的主簿、典史一干人等,也紛紛跟著行禮。
海瑞也不叫他們起來,指著那頂轎子道:“本官要感謝你們的特殊關照,但老爺我坐你們的轎子,顛得骨頭散了架,需要支炕休息,你們就好事做到底,幫我支個炕吧。”
苟縣丞等人一下子傻了眼,但眾目睽睽之下,豈能違抗縣尊的命令?只好按照海瑞的要求,將轎子裡的土坯一一搬進縣衙。
看著平曰耀武揚威的苟縣丞一干人,脫掉官服,狼狽不堪的搬運土坯,老百姓們鬨堂大笑,感覺十分出氣,很自然也對這位新來的海大人,好感大增。
趁著那些人搬磚的功夫,海瑞已經把臉洗淨,換上了自己的七品官服,頭戴烏紗之後,原先寒酸老百姓的模樣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威嚴官相。
本朝取士,沿襲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還有相貌,所謂‘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則無官威’。因此在取士時,有一個附加條件,其實也是必然條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宮齊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國’字臉、‘甲’字臉,‘申’字臉;次等的也要‘田’字臉、‘由’字臉。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張‘乃’字臉,文章再錦繡,必然落榜。
比如說沈默,俊俏小生甲字臉,算是做官的第二等臉型,不過他雙眼大而有神,劍眉直插雲鬢,嘴唇薄而鼻樑挺直,倒比那些單純的國字臉更加得考官欣賞,因而在相面時,還是得了個一等。
但海瑞是舉人,雖考過進士,文章做得也老道,卻因落筆直言國事、成文痛陳時弊,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沒能去過那‘面相’一關。
而有無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顯現出來。沈默一路上見過他兩次,他穿的都是布衣棉鞋,根本看不出端倪。現在到了蘇州城,第一次穿上了知縣的帽服,才見他眉稜高聳,挺鼻凹目,在通明的火光下竟不怒自威,正氣凜然,讓人不由心折。
老百姓一見大人面相剛直,不是那些肥腸滿腦的官兒們,覺著這樣的大人,興許會貪瀆的輕點,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三分。
海瑞一直站在衙門前沒有進門,直到那些個官兒們把磚搬完,心中忐忑的站在他面前。只聽海大人又吩咐道:“把縣衙的外牆上,鑿十個大洞!”
縣丞心說:‘這人心眼太小了吧,真是不敢得罪啊。’便小意陪笑道:“大人,好好的牆壁,鑿了窟窿多可惜?”
海瑞冷笑道:“我聽說長洲縣從前一些官吏,敲詐勒索百姓,弄得人們叫苦連天,本官就要把衙門裡的腌臢濁氣全部放掉,所以要鑿些窟窿,透一透氣!”說著大手一揮道:“鑿!”
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鑿就鑿吧,正好大夥還沒洗手,掄膀子就幹吧。
大冷的天,長洲縣的官吏們揮汗如雨,掄著大錘,把縣衙牆上鑿了十個井口大的大洞,從外面一直能看到裡面。
窟窿鑿好之後,海瑞又讓人在縣衙門前掛上兩道空白豎幅,親筆題寫了一副對聯,上聯是‘黑漆衙門八字開’,下聯是‘有錢沒理莫進來’。最後寫一個橫批道:‘本官曰夜受理狀子。’
大夥這才知道,他讓人鑿洞是什麼意思,原來是為了方便大家告狀喊冤,不至於因為被衙役擋在門外,就上告無路了。於是乎,喊冤的、告狀的百姓絡繹不絕,海大人的上任第一天,就一直忙到大天亮。
沈默站在衙門對面,看著這前所未見的一幕,鐵柱和三尺站在後面。三尺搖頭道:“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這火也燒的太旺了吧,一來就把手下都得罪了,轉眼又把富豪大戶得罪了,以後還怎麼混?”他是燕京的老兵油出身,司空見慣的是上下沆瀣一氣,狼狽為殲,卻沒見過這樣的。
相見而言,鐵柱就純樸的多,他情緒激動的反駁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就是對的嗎?若是沒有海大人這樣的清官管一管,我大明朝的百姓,還能看到點希望嗎?”他是下層百姓出身,沒少受了官府的氣,所以對海瑞這樣大張旗鼓為老百姓張目的官員,有著天然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