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監獄的初幾天,我倒是一點不慌不忙。”站著累了,老蝦學著莫小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視線從天花板移向了別處。
老蝦半眯著斷眉下的劍眼,“畢竟西門縣隻手遮天的符老闆,和我可是三十多過命交情的兄弟,兩人也就分開了四年。因此再怎麼著,他也得花點錢救我不是?”
“可是啊,什麼都沒有,只有送飯的獄卒。我不服啊,我可是當年的西門縣黑俠。”
太師椅上的符老闆不為所動,“所以你知道有錢的好處了?沒有錢,你連進了個監獄出不來。蠢了吧?”
“是挺蠢的。”老蝦揉了揉眼,臉色平靜無常,看起來不像覺得自己蠢,“為了兄弟所謂兄弟情誼命都不要,可才分開了四年,兄弟就翻臉不認人了。”
“賣命時候才是兄弟,不賣命了,還是錢重要些。何況那年巧好大夏開放了國門,可以從器靈國僱傭奴僕了,有沒有人賣命也就不重要了。便連喬龍也被我打發走了,只有陳老六聰明些,死皮賴臉跟著我。”
符老闆抿了口茶,把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壯舉,說得天經地義,“雖然咱也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富豪,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倒也懂一些。”
不知是惱羞成怒的生氣、還是心中恨意無處發洩的痛恨、或者是扼腕嘆息的無奈、更抑或是悲涼人生的感慨,老蝦皮笑肉不笑、聲笑意不笑的冷冷呵呵兩聲,“所以啊,我就慢慢從希望,到失望,最後成了絕望。”
“獄卒們不讓親友探望,這些崽子過來送飯的時候,就隨意對我踢上兩腳,打上幾拳,開始我還會裝腔作勢唬兩句,後來被打慫了,就習慣了。”
“我所在的牢獄,窗戶也沒有,黑燈瞎火,讓我很煩躁。手腳被烤著,大便小便也脫不了褲子,開始還會很噁心。地板上又硬又冰冷,睡得讓我很不舒服。有話說沒人聽,我就對著黑夜數羊。”
“但我多少還是帶著希望的。畢竟西門縣首富符老闆與我兄弟幾十年,畢竟我救下過符老闆無數條命,畢竟我替符老闆打下了半壁江山,畢竟當初符老闆跪下來求過我殺了唐永一家,畢竟符老闆曾信誓旦旦對我說。老蝦啊,符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可是啊,當我慢慢習慣了髒屎髒尿。慢慢習慣了對著黑暗數羊,慢慢習慣了無人說話,慢慢習慣了地板太硬太冷,還是沒有人來。”
“四周封閉,和一堆屎尿一起吃吃喝喝,空氣太差,慢慢肚子發炎,呼吸道也發炎。喝一口水,得一滴一滴往下嚥,吃一口飯,就像一道火焰穿過了身體。那種感覺實在太痛苦了。”
老蝦的語速越來越慢,痛不欲生的非人待遇在他語氣裡,越來越平常,“絕望了啊。我想死了啊,可是又不能死,又不甘心死。於是為了活下去,呼吸的時候我都會要緊牙關,吃飯的喝水的時候,我便狠狠咬住自己的胳膊,悶哼一聲拼了命往下嚥。”
老蝦說著,舉起了自己的左手,“這個牙印,和刀疤棍傷攪在一起,可不就是自己咬的麼。”
“飯吃完人也心力衰竭了,沒力氣去痛,也沒力氣嫌屎太臭,更沒力氣想東想西了,也就是昏迷過去了。”
“可是醒來的時候還是會難受,還是會疼啊,於是沒辦法,我只能全身四肢攤開,嘴裡只顧著唸叨我要殺了符老闆這畜生幾個字。只管念,愛哪痛哪痛吧,不管了,只要痛我不死,那就讓全身痛去吧。”
“也不知時間長短,也不知白天黑夜,反正就這樣唸叨著我要殺了符老闆,然後餓了就吃,吃完也就昏迷了。”
老蝦突然望向了符老闆,“所以獄卒開門把我丟出去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幾年,不自己到底喊了要殺你幾個字幾遍。”
老蝦的眼神很平靜,似乎不像在看著一個自己執念十年要殺的仇人,反而像看著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可就是這個眼神,符老闆只覺得全身汗毛立起。他符老闆,可是歷經刀風劍雨、生離死別、如今隻手遮天的。
但面對的可是瘋子。可是要不所不用其極的,不死不休的。
便連莫小河也齜牙嘖嘖嘖感嘆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