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縣比莫小河想象中的要大。
大得莫小河摸不清方向。
這有青門大街,那有小巷衚衕,這座高樓看不到頂,那座大廈找不到路,街上到處是短裙飄飄馬尾搖搖胭脂妖嬈、香水能讓人聞掉鼻毛、露胸又露肩的姑娘,那又有提著籃子便能罵街的大媽……到處車水馬龍。
阿財是司空見慣了,而莫小河本來就淡定,沒什麼反應。
張則這胖子就不一樣了,快樂得像一隻小鳥,走到哪都要摸一摸看一看,聽一聽聞一聞,然後哇哇的大驚小怪。
莫小河出發那天張則原來是躲陳大娘去了,早早便在半路蹲著,把他老爹的大刀也偷偷扛了過來,像個強盜在半路蹲著阿財兩人。
初生牛犢果然是不怕虎,大城市裡頭魚龍混雜的,張則也不怕。
大街上人們個個著裝整齊,張則卻光著膀子,穿個露大腿的短褲,腳踏人字拖,嘴裡叼著煙,雙手插在褲兜裡,雙肩夾著昂起來的脖子,腦袋昂著,胖出來的下巴也昂著,在人來人往的街道走著微型八字步,身子左右晃動,如入無人之地。
這樣子的張則被莫小河拍打了幾次腦袋之後才收斂了些……當然莫小河拍打狂拽酷帥的張則並不是因為怕事,也不是因為在這城裡像個土鱉般他嫌丟人,只是因為莫小河不想讓張則耽誤自己的正事。
莫小河進西門縣,是找事情幹養活自己的。
阿財帶兩人買了些好看的衣服鞋子,把頭髮和臉弄一弄,本來就高大的莫小河與張則,一打理整齊便看著很精神。
尤其是莫小河,由於長相俊美,所過之處,少不了一些懷春少女們偷偷瞄幾眼,便連有了家室的婦人們也少不得稱讚一句美男子。若不是莫小河身旁跟著一個痞氣無敵似乎一言不合就會抬腳踹人的張則,恐怕一些膽子大的女子便要抱上來了。
啊財有個乾爹姓錢,名叫錢燕,在西門縣上開了間大酒樓,叫有錢酒樓,在阿財的介紹下莫小河在裡頭當了個店小二。
至於阿財便跑到縣裡廝混去了,張則自小便野,不是幹活的料,也跟著阿財整天到處跑,莫小河也沒搭理他,身為一個從小吃喝不愁高枕無憂的殷食人家公子,張則估計把他從陳大娘那偷來的錢花完就會走人。
有錢酒樓生意很好,沒日沒夜的開門接客,而且永遠座無虛席。
莫小河一整天都在忙活,只有到了晚上才會閒下來、因為這會兒店裡的一寫蒙著紗巾的姑娘會抱著琴棋書畫,在酒樓的大堂裡搔首弄姿的舞一段,或撫琴一曲。
這時候一些穿著長衫帶著眼睛的文人墨客,手腰著傻子風度飄飄的富家公子,閒來無事的仙人野客都會聚在酒樓的大堂,喝酒聊天戲弄姑娘,或者高談闊論賣弄文章……莫小河也才能忙裡偷閒。
不過莫小河有些看不懂這些城裡人咋會那麼愛大驚小怪,咋會那麼沒見過世面。
有時候一些文人墨客掏出自己寫的一些字來,或者一些小姐掏出自己刺的繡來,明明寫的字刺的繡比他姐姐莫小顏差遠了,甚至比莫小河都差遠了……但客人們都會拍手叫絕,賣弄精神的搬出名家之作、文武精神、巧奪天工等等一堆詞來使勁誇。
更荒唐的是,有些字和繡會在酒樓裡拍賣,莫名其妙賣出一千兩銀子來,比莫小河姐弟十多年來的積蓄還多……莫小河有時候都在懷疑,要是這般模樣,那麼把他姐姐刺的繡和寫得字搬到這來賣,他不分分鐘成為富豪了?
酒樓裡還有位小姐,叫做小云,每次出來的時候客人們都會歡呼……在莫小河看來或許是因為這小云衣服穿得最少,露的胸、大腿和肚子最多,跳舞的時候屁股扭得最騷。
當然作為半大的從小村莊裡從來的鄉巴佬,莫小河倒是覺得小云彈的琵琶挺新鮮,聽起來不錯,比較悅耳。
但莫小河還是不明白,這名叫小云的小姐有時候彈的琵琶一會低一會高、咿咿呀呀,聽著令人很難受,彈著彈著小云便哭了,那些傻子一樣的客人也跟著哭。
這不,今天晚上歌舞昇平的有錢酒樓再次進入鴉雀無聲的壓抑之中,全體靜坐,好像是在舉行一場肅穆的葬禮。
因為小云又彈琴了,而且又彈哭了。
“琵琶聲低沉不失悠揚、舒緩不失婉轉,完美表達了作曲者百折千回的自身故事、完美體現了彈琴者超群的技藝以及對琴藝的深刻理解和深沉的自身感受,更完美勾起了賞琴者無限的思緒和感傷!”
“在下佩服,佩服啊!”
接下里就是那個大鬍子說話了。
這位大鬍子人們都叫他寶先生,或許就是前幾日張老三和老蝦嘴裡提過的寶先生。
他幾乎每天晚上都來,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的人,每次都穿著一件整齊的長衫,帶著一副眼鏡,走起路來身子很筆直,雙手自然下垂整齊搖擺,雙目平視堂堂正正,看起來溫文爾雅。
聽琴的時候寶先生會把眼睛閉上,雙手勾住自己搭起來的雙腿,身子半斜著,耳朵會面向小云姑娘彈琴的方向……聽著聽著寶先生一會搖頭、一會點頭、一會眉頭皺緊、一會眉頭又舒展開來。
好像陷入某種痛苦的思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