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為何很能理解阿忠這句話的意思,世人說起泰山會想到的就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名句啊,卻從未有人在意過泰山的山底回事怎樣一番景象,這“山底”二字怕是一種人生感悟吧,如果前一句詩詞是對理想的追逐,那後一句應該就是一種避讓。
“我其實之前結過一次婚的,是和我的大學同學,當然也是我最好的工作搭檔,我們一同創立了這家公司,一同設計了山底居這樣一個美麗的小宅。”阿忠放下茶盞,從一旁的抽屜中取出一根菸鬥,那個抽屜估計是很久都沒有被開啟過了,剛露出一條縫,就瀰漫出略顯濃烈的煙塵。“她的名字叫做青箏。”
我愣住了,本來還在顧慮要不要跟阿忠談論這樣的問題,結果他自己竟然主動把這有些故事講給我聽。
“不知為何柳老闆,這些事情我都好久沒對人講過,可是見到你,卻有種想要去訴說的慾望。”阿忠自然地笑了笑。“真是有意思呢。”
“哈哈,張大哥可以這樣說,讓我很……讓我很是榮幸。”
“我想可能是因為在你身上或許有些曾經的我的感覺。看到了你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我。”
“哦?”我有些不可思議,阿忠和我是今天才剛剛見面,根本談不上了解,如何會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想這就是藝術家的特質吧,總是有種難以名狀的神秘和深邃。
”你一定會很想知道我前妻的故事,對不對?”她默默地擦拭著菸斗,把上面每一粒灰塵都一一擦去,我這樣才讓我慢慢看清菸斗上刻著的一個醒目的字“箏”,看來這件菸斗就是他前妻留給他的東西。
我其實並不理解為何阿忠會想要和我聊這種事情,一般前妻這種事情不都是大家頗為忌諱,閉口不提的嗎?但我發自內心地也十分想聽他的故事,無論是傷感的還是快樂的我都想去傾聽。
“青箏是我的大學同學,準確說是同班同學,我們都是建築學專業,那時候也不懂事,看了瓊瑤的就學會了送花,哈哈,那時候的人也單純,一捧花就換來了她的真心。”
張忠說起這句話時臉上洋溢這微笑,也就是在這一刻我覺得這位“藝術家”身上的憂鬱氣質消散了。
“畢業之後,我們就一起創立也是我最好的工作搭檔,我現在的公司其實就是我和青箏一起創立的。”阿忠把菸葉慢慢地放入菸斗中,眼睛中倒映地滿滿都是回憶。
“真好,這學生時代的感情其實是最難能可貴。”我感嘆道。“她一定是一個很美很善良的人對嗎?”
阿忠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哈哈,那倒不是。她是一個很有小性子的人,而且好勝心特別強,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都覺得她是主外的,我是主內的。”
“原來您的前妻是個這樣的女人,哈哈。我還真是沒想到呢。”
“而我這個人神經比較大條,有時候她都生氣了,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都是她在指引著我。若是別人的話,可能會受不大了,但我卻很喜歡,如果有一天她不發點脾氣,我反而會覺得有些不適應了。”
阿忠把菸葉點燃了,淡淡的煙氣在茶室裡瀰漫,繞過茶几,繞過牆上的山水畫,彷彿把他帶進了一個真空的世界。
“其實如果不是她的話,或許我不會選擇今天的生活,我也可能會想你一樣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或許也會開一家自己的茶店。”阿忠說。“山底居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共同設計,開始是給一個富豪準備的,那個富豪想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別墅,但當山底居的圖紙被畫出來之後,他卻一頓諷刺,不以為然。青箏性子上來了,和那土豪大吵了一架,於是這山底居的專案就算流產了,當時我和青箏就商量好等以後有錢了要自己把山底居的專案建起來。”
“我想這也與大哥你的一些性格有關的,你說過你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這山底居是不是可以算得上是你們功成名就後的一個歸宿?”
“柳老闆說的沒錯,當時青箏答應了我,賺夠了錢也再也不過那讓人心力交瘁的生活,我們什麼也不追逐,就在山腳下隱居。”阿忠說著說著自己就笑了。“這聽起來很幼稚是不是柳老闆?就好像裡一樣,但那時真的就是我們的夢想。”
原來這山底居還有這樣的故事,當了解了這一切之後,就感覺這空蕩蕩的房間似乎一下子豐滿起來,充滿了濃濃的愛意。
“那大哥……你和她有這麼多的故事,這麼重的情義,為何會……”其實我知道問這個很不禮貌,但因為阿忠自始至終一直在說她的前妻,讓我不得不疑惑那個陪伴他那麼久的人為什麼會成為‘前’妻?
“你想問我們為什麼會分開是不是?”阿忠用力吸了一口氣,那煙霧繚繞之後,他那張憂鬱的臉又漸漸浮現出來。
那股短暫的笑容就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顯示出一種累積許久的疲態。
“我都好久不敢去想這件事了,或許我要感謝你柳老闆,今天你讓我有勇氣去回味這過去的故事。”阿忠嘴唇翕動著說道。“其實我們並沒有離婚,是她消失了。”
“消失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他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為什麼會這樣,是你和她之間出現了什麼事情嗎?”
木西看著桌子上厚厚的當事人資料,始終無法下嚥自己早就埋在口中的那口茶水。畫家,雕塑家,這些字眼像得了帕金森綜合症一般在他眼前瘋狂跳躍抽搐。而在一旁沙發上的蒙巖也是一言不發,這份沉默已經持續了大約10分鐘了。窗外的樹葉在這個季節已經被奪去了鮮活的綠色,陽光打在上面散發著毫無生機的枯黃,天際線曲折的輪廓讓整個畫面看起來都像極了一副老舊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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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蒙巖決定要打破這份沉默,他緩緩站了起來,沙發腳摩擦著木地板的那一瞬間,他的聲音終於成為了摧毀這個寂靜世界的一串花火,“老木,不是我說你,這個案子,咱不該接的,這種涉及藝術家的案子從來都是結果好壞另當別論,粘上一身灰確是理所當然。藝術家的特質就是把不正常當正常,把犯罪當靈感,你記不記得上次那個北京的女行為藝術家,當時沒把咱倆折騰死就已經是上天眷顧了,這次你竟然還這樣自討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