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臉色猛然一沉,語氣隱約有些森然,道:“這件事,程十七有沒有在事後做過統計,比如有哪些府兵去睡了河北女子,他們的名字有沒有被記錄下來。”
趙老四先是一驚,想不到小小少年突然變臉竟然這麼有氣勢,他下意識咽口唾沫,連忙解釋道:“記錄了,都記錄了,第二天的時候,程十七將軍也拿出一個你手中這樣的小本本,他挨個記錄了那些府兵的名字,甚至連家鄉住址也記錄起來。程十七將軍當時說,睡了河北女人要負責,等到打完仗以後,那些府兵不再允許回濟州府,而是要留在河北道,而是要娶了那些女人過日子……他們在戰場上拿到的兵晌,將會成為養育那些河北女人和孩子的錢。”
少年的臉色突然又如春風一般,微笑道:“這個程十七倒還不錯,不愧是大師兄家裡的部曲。”
他笑著轉臉看向趙老四,忽然又道:“你們在那天吃的大鍋燉肉,同樣是世家之人送去的吧?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你們恐怕不止是吃了肉,按說,還會領到某種物資,對不對?”
趙老四重重點頭。
這個敦厚的山東漢子臉上顯出幸福,彷彿回憶般的喃喃出聲道:“那是俺這輩子第一次穿的那麼暖和,也是這輩子第一次知道原來世上有種大襖叫做棉花襖……”
“俺們這些府兵,喜歡叫它軍大衣。”
少年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趙老四,道:“這個名字起的真不錯,說不定以後會成為流行詞,待我將它記錄下來,傳送回去讓師尊推廣!”
說著停了一停,自顧自沉吟又道:“軍大衣,軍大衣,這名字聽起來似乎很普通,然而細細一琢磨竟然十分貼切。果然師尊說的沒錯,學識乃從民間而來。你們這些府兵雖然不通文墨,然而生活給了你們最淳樸的學識。比如這個軍大衣的命名,比我們讀書人想出的名字好太多……”
篝火邊的幾個府兵呆呆相視,趙老四滿臉迷惑的看著少年,憨憨道:“盧小兄弟,你似乎很在意俺們給軍大衣起了名呀。可是為啥啊?俺們給它起名很重要嗎?”
卻見少年一邊提筆在小本上書寫,一邊小臉肅然的朝著趙老四點點頭,鄭重道:“重要,很重要。我家師尊曾經說過,世間萬物講究的是個名。比如這世上的每一個物件,都應該有它相稱的名字。但是這個名字不應該來自於製造者,而是應該來自於使用者的切身體會,唯有體會過,才有命名權,因為,貼切……”
少年說完這一番話的時候,恰好手中記錄的動作也停下來,忽然他的小臉帶著一抹取意,促狹的朝著幾個府兵眨眨眼,十分搞怪的問道:“你們猜一猜,這個軍大衣剛剛製造出來的時候起了什麼名?”
他這話看似是在詢問府兵,然而自己先是失笑般的噴笑出聲,道:“自古以來的歷次大戰,軍伍所用物資乃是重中之重,涉及利潤之大,每每引發爭搶。這是賺大錢的買賣,任何一個家族都不想錯過。無論是大唐的老牌世家,又或者天策府崛起的新興勢力,甚至就連咱們曾經的世敵突厥人,以及大唐周邊各個鄰居的小國家,凡是稍微感覺有點勢力的存在,都會眼巴巴的盯著軍用物資這件事……”
“所謂糧草未動,兵馬先行,當咱們大唐陛下發動府兵徵召的那一刻,所有人頓時篤定了這場戰爭一定會打響。而戰爭在打響之前,首先要準備的就是軍用物資。”
“誰家若是拿到一份軍用物資的供應,家族實力必然會突飛猛進的提升,在這種巨大的誘惑之下,幾乎每個勢力都在挖空心思的想辦法……”
“其中有幾個家族反應十分機敏,他們在第一時間搞出了適合軍卒穿用的大襖,棉花用的足,但卻不臃腫,所以這種大襖搞出來之後立馬博得頭彩,無論是陛下還是我家師尊全都交口稱讚,然而當他們準備擬定採購契約的時候,興沖沖的一群人全都傻眼了……”
“光是忙著製造,但卻忘記起名,總不能直接就叫大襖吧?那得是多傻多憨的名字啊。”
“於是在那天的朝堂之上,大臣們熱火朝天的掀起了一場命名活動。”
少年說到這裡的時候,似是忍俊不禁又是噗嗤失笑,道:“我家大師兄的父親,乃是一個出了名的粗人,他第一個跳出來哈哈大笑,得意洋洋言稱想到了好名字。陛下和我家師尊都很驚奇,連忙問他想到了什麼好名字。結果那位國公將名字一說,滿朝文武全都僵立當場……”
“大勝襖!他給軍用棉襖起的名字是大勝襖!意思是說兵卒們穿著這種棉襖,每一場戰鬥都可以獲得大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寓意是個好寓意,可是名字真是白瞎了。”
少年笑的前仰後合,使勁用手拍打著地面。
然而篝火邊的府兵們卻面面相覷,他們壓根就想不明白少年為什麼會發笑。
趙老四抓了抓腦門,略顯迷惑的道:“大勝襖?這名字很好聽啊。穿著大襖可以大勝,俺覺得這名字真不錯。”
少年呆了一呆,目光看著趙老四,道:“你這話若是被程家伯父聽到,恐怕立馬就要大手一揮獎賞你,甚至可能會在心花怒放之下,哈哈狂笑著跟你拜把子。”
趙老四嘴皮子一哆嗦,連連道:“可不敢,可不敢,人家是大人物,是響噹噹的國公。”
少年嘻嘻一笑,道:“國公又如何?肚子裡沒有幾兩墨。比如當日朝堂上還有一個國公,他的名字叫做劉弘基,他也給大棉襖起了個名,甚至還專門配上了一首打油詩,說什麼‘大襖填棉花,厚度頂呱呱,士卒穿在身,人人都會誇’,所以,他給大襖起名叫做頂呱呱……”
幾個府兵名下一愣,不覺明歷的道:“這個名字好,竟然還有詩。果然不愧是能當國公的人,起名字都比俺們粗人厲害許多。”
少年明顯也一愣,呆呆反問道:“你們覺得他那算是詩?”
只見府兵們齊齊點頭,道:“是!”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陷入濃濃的自我質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