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直至天明,六醜與兩名亭卒才倦怠歸去,他揣測的妖物並未出現,但是六醜卻心中瞭然,知道推斷無誤,那妖怪尾巴已經露了出來。
雖然昨夜的聲響零星瑣細,幾不可聞,但六醜耳中卻清脆分明,在它剛剛輕落屋簷之時便已察覺,只是未有把握便未動手,只等再加把火,將此妖誘入破廟,再行擒拿。
待到睡醒,六醜又故技重施,準備了鼬鼠去那城隍廟中煮食,只是今日卻讓齊嗇、任夫留在亭內,孤身前往——尚未化形的妖獸絕非六醜對手,與其留著二人束手束腳,倒不如獨自前去,更方便展開手腳,暢快施展。
“夜涼如歌,唱一曲幽怨,
悲鳴聲聲,述六道煩擾;
霜起冰雪,凝三寸河山,
半鍋沸騰,煮一世寂寥……”
六醜獨坐火畔,看那釜中翻滾,枝條撥弄中散發陣陣香氣,繚繞升騰,忽然聽得一陣幽幽低吟,似哭似泣,飄忽傳來,不知聲來何處,又要往何處去,只覺得此曲撩動心底深處,無端端生出一絲憐惜,側首望去,便見一紅衣女子款款而來,眉目如畫,朱唇粉面,百種妖嬈使人醉,萬般深情惹人憐,恍兮惚兮,宛如夢中。
恍惚之中,六醜無端站起,迎著那紅衣女子而去,女子嫣然一笑,百媚生情,伸出一手輕輕擺動,六醜便痴痴的笑了起來,將臉慢慢靠將過去,讓那女子溫潤掌心貼於面頰,心中瞬間便覺滿足異常,只想長醉於此,不復生死。
女子一手撫於六醜面上,另一隻手亦慢慢抬起,順著另一隻手繞過他的頸項,六醜伸手去摟,那女子只輕輕一笑,便任由六醜將她環住,玉色手掌已摸到了六醜的耳後……
六醜的動作卻突然停住,與之呼應的,是那紅衣女子的玉掌,幾乎同時變得僵硬!
六醜並沒有被紅衣女子迷惑,她想要拗斷六醜的脖子,而六醜也準備將她的腰勒斷,可就在他即將發動的瞬間,感覺到了某些不尋常的氣息。
縱是血月,尚不能迷惑六醜心智,這區區紅衣魅術又怎能得逞?
他的臉色瞬間改變,隨著瞳孔中血氣的加重,六醜周身溫度開始上升,那紅衣女子的身軀在這片灼熱中不斷融化,升騰變作陣陣水汽,映得六醜的身影也有些扭曲,這是六醜萬妖決達到二章得到的妖術,名曰暴日。
其意,便是使得自己周身溫度升高,宛如日照!
唰唰輕響,鐵桿兵已在六醜手腕間無端出現,雙手一正一反握住,擺出個非常奇怪的姿勢,像是迎戰,又像是備起。
轟然聲響,六醜面前的地面猛然爆裂,將那滿釜掀起半空,隨後滾湯與塵土混在一起,劇烈噴發!在這一片朦朧迷離中,隱約有幾道身影晃動。
伴隨著尖利的嘯叫,一道道黑影如霧似電的朝六醜射來!
六醜的左眼微微眯著,身體驟然弓起,然後像出膛的炮彈般射入面前的水花土屑中,棍翻如龍,拉出幾道轉折分明的弧線,在那幾道黑影上劃過。
砰砰連想,所有黑影身上至少被劈了一棍,棍端傳來的感覺卻讓六醜有些意外,這種感覺並非血肉,而是某種類似牛皮的物體,非但將力量抵禦大半,甚至還有卸力之感,大為出乎預料,於是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六醜手腕抖動,反掃為捅,噗噗戳中最後兩隻黑影頭腦,徑直爆開,才算殺死!
六醜落地,地面回掃轉身,鐵桿兵舞得密不透風。
那被掃飛的黑影第一時間衝回,密密麻麻的噼啪聲想起,揮舞如壁的鐵桿兵上撞灑無數血肉,那些黑影的猛撲的力量大得驚人,撞擊下立刻彈飛,受到的傷害甚至比六醜直接劈落還要重些。
此波衝擊來得快,亦去得快,六醜宛如附骨之蛆般飛身撲出,趁著黑影還身在半空之時,已經逐個戳中腦門,盡數轟碎,灑落滿地血水漿液。
這些東西並非活物,竟全是倀僵,是某種貓狸之類死後,不腐不化,最終形成的怪物。
短暫的交手,讓六醜清楚掂量出了此物的本事,大致與開言期妖獸相仿,至於身體堅毅韌性,則等若結丹,以六醜如今實力倒是輕而易舉,為難的是這些明顯只是傀儡,真正的對手還未出現。
六醜走到一隻已經徹底死去的貓狸旁邊,半蹲,將手輕輕放上,那已經死透的倀殭屍骸忽然劇烈震動起來,嘴巴張合,露出尖利慘白的牙齒,六醜內體萬妖決輕輕轉動,一股奇怪的感覺從他掌心湧出,匯入倀僵體內。
萬妖決二章,地煞七十二變化之三,幽通。
這種感覺清晰分明,宛如六醜延伸而出的肢體,瞬間注入了那怪物的體內,於是只在剎那,六醜感覺自己的意識觸控到了個全新世界,就如同推開了一扇門,看見了個漆黑冰冷的世界,這個世界並不廣闊,卻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仇恨,透骨刺髓,直滲心底。
一個滲人的聲音忽然在六醜腦海中想起,在他觸控對方精神世界的同時,對方也發現了六醜,並且瞬間聯接,與之緊密相扣。
“你是誰?為何要殺我僕從?”
一時間,這片天地只存在這一個聲音!沉寂的世界頓時沸騰,無數的仇恨化為漫天撒灑的鮮血,或人,或物,或長著眉目口舌的怪物,或滿身觸手的肉團,朝著六醜湧來,密密麻麻數之不盡,亦殺之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