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後已經在眾人期盼和歆羨的目光中走進會場,所有人停下交談和步子後,熒幕上一幅幅深情相擁的畫面越發刺眼,一聲聲慕莘從未聽到過的告白越發刺耳。
如果不是林栩在身旁支撐她,她恐怕要落荒而逃。她能夠感受到,身旁的氣壓漸趨冰冷,林栩彷彿一臺木訥的製冷劑,一動不動。
“恭喜禹總。”
林栩幾乎是強拉著慕莘走到禹後面前,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再交頭接耳,屏息凝神地看著這一出商業巨頭感情糾葛的大戲。
大概整個大廳只有林栩有挑釁禹後的勇氣,有帶著妻子上前挑釁舊情難忘的舊情人的勇氣。
沉默良久,禹後才找回了半分理智,面無表情地回應,“多謝,也恭喜林總抱得佳人歸。”
這場華寧市和華海市有史以來最祲盛的婚禮上,有陪禹後走過十幾年風風雨雨等待他相伴一生的禹太太,也有他曾經熱烈又溫柔地擁吻過的半吊子新娘。
那個十九歲的新娘,他們的故事傳遍華寧的大街小巷,又有誰不知道段氏慕莘是他禹後捧在心尖上的人?
都知道,都明白,都同情,又都事不關己。如同此刻,她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笑靨如花。而那些受邀前來的男男女女,都為祝福他和新晉禹太太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來。
不甘心。這是此刻禹後唯一的心情。可他是做出選擇的那一個,最沒有資格不甘心的人就是他禹後。
六年前是他負了她,六年後又是他負了她。趙熙說:“你沒負她,你負了你自己。她有你沒你照活不誤,你沒她就死了。”聽起來好像是他更在乎她……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這一輩子做得最困難的決定,就是將慕莘從自己身邊硬生生地推開……六年多了,原來他已經痛苦糾結了這麼久。
久到連他自己都習慣了時常回憶。
回憶女孩在他身後大吼,吼他“為什麼你不愛我”。
“老師,恭喜你。”慕莘抿唇微笑,六年的歷練,她在活力之上又多了分成熟之美。
“嗯,謝謝你能來。”
他擠出幾個字,聲音沙啞。
他忍不住將手抬起,輕撫了一下她的髮絲,意識到林栩的存在,瞬間收回來,繼續說:“也恭喜你覓得好郎君。我聽說,林家小姑娘也來了,一直想見見呢。”
慕莘一愣。他總是這樣,愛岔開話題,以此來緩解自己的痛苦。到底多痛苦,讓他手臂顫抖,聲音沙啞,呼吸沉重,眼眸低垂,不知所措?
讓他拿這樣小心翼翼的目光凝視自己?把他的理智掃得乾乾淨淨,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款款地表達眷戀?
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到底有多痛苦?
一滴淚毫無徵兆落在林栩的手背上。
林栩手臂頓了一下,從眼眶出來,流經冷漠的面頰和冰冷的空氣的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像尖銳的冰塊的稜角,刺進他的血管,頓時,他渾身冰冷。
他彷彿才意識到,在這兩個人面前,自己是一個局外人。
“孩子跟在奶奶身邊,等下帶來給禹總看,林某和林太太有點事,失陪。”
他不說“林某和太太”,而是用了拗口的“林某和林太太”,一字之差,彷彿在告訴禹後懷裡女人的歸屬。
話音剛落,他急切地攬著慕莘轉身,離開的速度飛快,幾乎是瞬間就埋沒在人海中,埋沒在他氤氳的淚花之中——
他何其冷靜自持的人,竟也要落下淚來嗎?
禹後不由地想到,若是六年前他拒婚,林栩絕不會有半分機會讓他羨慕嫉妒,而如今,慕莘是他的私有物,他決不允許別人覬覦。這是多麼可笑的諷刺。
哪怕他比林栩在這個世上多闖蕩了幾個年頭,似也沒有他看得透徹。
“在她和我領證之前,你想怎麼做,只要她願意,我不會攔著。”
幾個月前,他說得這樣深明大義,又好像是無恥地提醒他,只要慕莘走進與他的婚姻,那麼他什麼也別想做。
林栩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一直很清楚,但是萬萬沒想到,他的心思會藏得那樣深。一個男人,有那樣深沉的心思,狠厲的手段,又裝得溫文爾雅,胸懷坦蕩。要是林栩願意,華寧首富的寶座他禹後未必坐得住。
要是林栩不愛慕莘,華寧段氏也難說會不會繼續存在,他不禁要猜測,要是他和慕莘終有可能,林栩又是否承受得了心愛的人成為別人的枕邊歡?
“禹後,你給我記著,我先結的婚,是我不要得你。”
慕莘的宣告言猶在耳,說這話時,她沒有褪下在商場上偽裝的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她噙著虛偽的笑意,說得輕輕慢慢,像是一條遊蛇,不緊不慢地鑽進他的心口,然後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一擊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