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鹽塵蔽月
濃稠如墨的夜色裡,鹽田泛著磷光。千萬點幽藍熒光在鹽層下蠕動,恍若萬千惡鬼睜開了眼。林七蜷縮在鹽垛投下的陰影中,指節因過度用力泛起青白,腰間那截骨笛碎片正滲出蛛網狀的黑色紋路——那是三日前從鹽巫首領顱骨中挖出的物件,此刻仍在持續吸收著地脈中的陰邪之氣。
鹽粒摩擦的沙沙聲自東南方傳來。陳四佝僂著背,老繭斑駁的手掌死死扣住符鏟,鏟柄上章國真用龍血重繪的結界符文正發出瀕死的青光。老人喉頭滾動,混著砂礫的喘息聲被刻意壓得極低:“三個...東南角三個鹽傀。“
林七的舌尖抵住上顎,舌根泛起腥甜。他能清晰感知到鹽傀胸腔裡鹽核的震顫,那些嵌在陶土胸腔中的幽藍晶核,此刻正隨著鹽巫笛聲的節奏明滅起伏。當第三聲骨笛裂帛之音響徹鹽田時,他忽然按住陳四持鏟的手腕——某種金屬刮擦的聲響正從地底傳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鹽層深處甦醒。
鹽傀們出現了。
它們佝僂著陶土塑成的軀體,包裹關節的鹽晶在月光下折射出屍骸般的慘白。最前方的鹽傀突然駐足,脖頸處鑲嵌的獸骨哨片發出蜂鳴,整片鹽田驟然陷入死寂。林七後頸汗毛倒豎,他看見鹽巫們灰袍下凸起的手肘——那些扭曲的指節正按在腰間骨笛的裂口處。
“閉氣!“他拽著陳四滾向左側鹽溝的瞬間,原先藏身的鹽垛轟然炸裂。飛濺的鹽晶如暴雨傾瀉,在月光下折射出鑽石星塵般的致命軌跡。陳四的符鏟擦著他耳際掠過,在鹽地上犁出半尺深的溝壑,鏟柄末端的龍紋結界符驟然爆發出刺目青光。
“改造成活體爆彈了!“老鹽工吐出的鹽粒混著血沫,在月光下凝成猩紅的珊瑚狀結晶,“這些狗孃養的往鹽傀胸腔塞了雷擊木!“
林七抹去臉上溫熱的液體,鹹腥中帶著某種腐壞的甜香。鹽巫們的笛聲陡然拔高,無數道聲波在夜空中交織成囚籠,更多鹽傀從鹽層裂縫中爬出。它們胸腔內的鹽核瘋狂增殖,將陶土軀殼撐得裂痕遍佈,幽藍光芒透過蛛網狀的縫隙,在鹽田投下內臟般蠕動的陰影。
骨笛碎片在林七掌心發燙。裂紋中滲出的黑氣凝成細小的蠱蟲,沿著他的手腕向上攀爬。三日前剖出這截笛身的畫面突然浮現——鹽巫首領顱骨中的腦髓早已乾涸,取而代之的是團纏繞著骨笛的黑色肉塊,此刻正在他血脈中甦醒。
“要變天了。“他舔了舔虎口滲出的血珠,鹹澀滋味讓視網膜上炸開無數金星。鹽巫們似乎察覺到了威脅,笛聲突然變得急促如驟雨,鹽傀們胸腔內的鹽核開始膨脹,某些接縫處已經鼓起透明的水泡。
陳四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冰晶:“老規矩,我墊後!“老人反手將符鏟插進鹽地,結界符文驟然亮起七道光輪。林七看見老人後頸的面板正在皸裂,那些暴起的血管正泛著詭異的靛藍色——章國真昨日注入的龍血正在失效。
骨笛碎片突然發出尖嘯。林七感覺有無數鋼針順著經脈扎進骨髓,裂紋中湧出的黑氣在他面前凝成模糊的人形。當第一個鹽傀的鹽核炸裂時,他看清了那些飛濺的藍色結晶中懸浮的,竟是半截嬰兒下頜骨。
“原來是用童屍煉製的鹽核!“暴怒讓他的瞳孔收縮成針尖狀。鹽傀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掀翻五座鹽垛,陳四的符鏟在第三次震動中徹底碎裂,老人被氣浪掀飛的身影在半空劃出慘白的弧線。
林七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骨笛碎片上。裂紋中湧出的黑氣突然凝成利刃,他握住這柄由怨念凝聚的骨笛,笛身表面浮現出章國真用龍爪刻下的古老音律。當第一個爆炸的鹽核碎片即將擊中他咽喉時,某種沉睡千年的記憶突然甦醒——那是鹽工們代代相傳的鎮魂謠。
嘶啞的笛聲刺破夜幕。
鹽傀們突然僵立不動,它們胸腔內膨脹的鹽核表面浮現出龜裂的紋路。鹽巫們的笛聲變得雜亂無章,灰袍下的身軀開始扭曲變形——那些附著在皮肉上的鹽粒正成片剝落,露出下面潰爛的腐肉。林七感覺有無數冰冷的手指正在撕扯太陽穴,骨笛表面的龍紋正與他的血脈產生共鳴。
“坎位!東北角三丈!“陳四的聲音裹挾著血沫從鹽溝傳來。老人正用半截符鏟在鹽地勾勒符陣,破碎的鏟柄在月光下拖出熒綠色的軌跡。林七循聲望去,瞳孔驟然收縮——那些爆炸產生的鹽晶粉塵正在空中凝結成嬰兒輪廓,每個細微的關節都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骨笛發出龍吟般的顫音。
黑氣凝成的笛身突然寸寸崩裂,林七虎口迸血,卻藉著這股反震之力躍上鹽垛。當第三個鹽核爆炸時,他看清了粉塵中浮現的真相:那些鹽晶粉塵組成的根本不是嬰兒,而是無數張扭曲的人臉,每張面孔都在重複著臨死前最後的哀嚎。
陳四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老人殘破的衣袖中鑽出數十條靛藍色血管,正貪婪吮吸著漫天鹽晶粉塵。林七終於明白為何龍血會失效——這些老鹽工的血管裡,早已寄生著鹽巫培育的噬魂蠱。
“快走!“老人用最後的清明意識扯斷脖頸鎖鏈,吊著的青銅鈴鐺裡湧出腥臭的黑水,“他們在用鹽傀煉蠱!“
林七的骨笛已奏響第七個音符。鹽田開始劇烈震顫,那些被笛聲操控的鹽傀突然調轉方向,胸腔內的鹽核同時炸裂。靛藍色血管從陳四七竅鑽出,在月光下交織成巨大的繭狀物。當第一塊鹽田塌陷時,林七看清了地底蠕動的景象——數以千計的嬰兒骸骨堆砌成祭壇,每根骨頭的接縫處都纏繞著發光的鹽晶。
鹽巫們的狂笑從地底傳來。那些灰袍下的軀體正在融化,露出森白的骨架,每根肋骨都鑲嵌著鹽核。林七感覺有冰冷的手指插入眼眶,骨笛碎片突然自動飛入笛孔,裂紋中湧出的黑氣在他面前凝成巨大的鹽之女神像。
當最後一聲骨笛音消散時,整片鹽田已化作冰湖。陳四的屍身保持著吹奏符笛的姿勢,凍結在冰層中的血管仍泛著靛藍色微光。林七跪坐在冰面上喘息,發現掌心的骨笛碎片已與血肉融為一體,裂紋中生長出細小的鹽晶,正隨著脈搏明滅起伏。
遠處的鹽山傳來新的震動。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某個灰袍身影正用骨笛指向冰面——笛孔中滲出的黑煙在空中凝結成嬰孩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