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鮮血的流失已經讓她幾乎說不出話,哪怕是修士,這樣的傷勢也絕無生還之理。
她勉力想要睜眼,卻只能看見眼前光怪陸離,數不盡的流光飛星彷彿組成熟悉畫面,又如南柯一夢,轉瞬即逝。
當日祝玄光幫她擋下那道雷劫,將自己的渡劫日期從十年縮短到十日,是否早就想過以此讓她心懷愧疚,主動留下來。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算計到人心每一分微末。
不管祝玄光初心如何,恩重如山是毋庸置疑的,沒有祝玄光,她就不知道世間還有如此廣闊絢麗的仙門世界,更無法踏上這令人熱血沸騰的修道之路。
她今日本就存著最壞的打算。
祝玄光想要這條性命,直說便是了,又何必讓人措手不及來這一遭,平添無盡驚變意外。
她還想說,自己在赤霜山的時間,雖然沒有在唐宮待得久,可是這裡從普通弟子到各峰雜役,一張張面孔,一個個名字她全都記得,不像唐宮,待了十多年,除卻寥寥幾人,其餘面孔對她而言都是模糊的。
早知今日必死,昨天就應該去給荔枝樹多灌注點靈氣,以裴三那丟三落四的性子,肯定照料不好……
殷紅從身體各處湧出,素潔衣裳已經徹底變成血衣。
平日流水一樣順滑的長髮此刻粘稠溼潤,一綹綹搭在肩膀上,很難分清黑色與紅色。
祝玄光看著她的眼睛空茫定住,好像想看清她那無情無義的師父,又好像什麼都沒看,瞳孔逐漸放大,手上竟還緊緊握著留天劍,未令其掉落,卻也從頭到尾沒有舉起來對準她的師尊。
“這條命,我……”
還給你了。
她似乎想說話,但張口只有彷彿無窮無盡的血,祝玄光看不清口型。
他輕輕嘆息一聲,將劍從對方身體裡抽出來,乾脆利落,彷彿決絕也是一種悲憫。
長痛不如短痛,師徒一場,給謝長安一個痛快。
劍離體的瞬間,她的身軀失去最後支撐,不由自主往後倒去,斷線風箏一般落入宸華峰下的萬丈懸崖。
世界迅速遠去,急劇風聲在耳邊呼嘯也悉數化為靜寂。
謝長安的靈臺清明平靜,不染塵垢,她甚至忽然想起祝玄光用來殺她的那把劍。
沒有昭皇劍那樣的赫赫聲名,但能被天下第一人隨身攜帶,又豈是凡物。
如故劍。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好一把如故劍。
人若還能如故,等閒平地又從何起的波瀾?
她此生能見到的最後景象,是烏雲散盡,天色復清,鳳凰長鳴,霞光落下,彷彿鋪開一條天路,恭送得道者身登天門,位列仙班。
瑰異譎詭,燦爛炳煥。
謝長安想道,這一幕在旁觀者看來,肯定宛如仙境,不負世人對上界的想象。
他飛昇上界,證道圓滿,位高權重,長生不老。
而她,墜向幽冥,身死魂消,從此陰陽兩隔,死生不必相逢。
氣息斷絕,粉身碎骨。
她依舊微微睜著雙目,唯有眼角一道血痕蜿蜒滑入鬢角。
師尊,恭喜你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