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宇臉上全是雨珠,順著尖挺的下巴落下,他的話冷冰冰的,帶著不容置否的命令,將二女喚退。
他的眼睛有些發紅,數日的經歷歷歷在目,頃刻之間,全都往內心灌注而去。
他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那把桃木扇,也在恍神中,往船上落去。他沒有再去拾起,他甚至不想去拾起。
他的背影是那麼的孤獨,他的內心是那麼的悲傷。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打溼了遠處的山,打溼了楊靖宇的心。枇杷的葉子瑩瑩的垂下了腦袋,小船上的凹槽處積滿了雨水。
雷聲在咆哮,他的內心在翻滾,雨聲在激盪,他的內心在譴責。
忽,他伸出了手,攬著這滿天雨水,抬起頭,那雙乾淨的眸子如同九天的光芒奪目,宛如星辰大海的明朗,彷彿山川冰雪的聖潔……
也許,這場雨,能夠沖刷他內心的汙穢,洗刷他所有的不甘,癒合他支離破碎的心情。
他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這場雨下的很大,也很久。直到天邊的雲層被一道燦爛的晚霞撕開,雨勢才漸漸小了起來。
江面漲了水,渾濁一片,不復晴天的清澈碧澄。船上起了一層水,大漢放下竹蒿,用木瓢不斷舀出船艙的雨水。
雲霧撤開,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一道絢爛的彩虹架在天穹,遠山的樹木微微擺動腰肢,甩下身子上的水珠,徜徉在空山新雨後。
雨小了,小得幾乎不能夠感受,空氣異常清新,楊靖宇抬頭看天色,那裡彩虹奪目,日光染霞,往山下溜去,火燒雲幾層,夕陽幾度。
山色也好,在黃昏下,與天邊的夕陽光芒接壤,踱上一層金紗。船兒行駛在半山中,柳蔭下,彷彿能夠隱約聽見不遠處碼頭的熱鬧的吆喝聲。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忽然覺得自己內心十分痛暢,十分輕鬆。淋了這場雨,讓他放下了很多很多,也明白了很多!
紅塵皆苦,放下心中瑣事,便是放過自己!
船溜了一個彎,江面逐漸增寬,可看見遠處碼頭漁舟唱晚,燈火闌珊,人群熙來攘往,絡繹不絕,一片祥和熱鬧的氛圍。
楊靖宇微微彎下腰,拾起桃木扇,別在鞶革上,一張俊美的臉上不見血色,卻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意,對撐船的大漢道:“船家,前方是何市集?”
大漢手下的動作慢了幾分,笑道:“此處便是愚人從小生活的地方——姑蘇鎮。取姑蘇之名,你且看,那鎮上後山有一名寺,喚作姑蘇寺……每當月圓之夜,滿寺的鐘聲會一夜敲到天明。”
楊靖宇抬頭順著大漢指的方向,藉著傍晚還未入夜的天色,隱約看見遠處山上一座硃紅大牆的寺廟。
“徹夜長鳴?”楊靖宇一愣,問道:“為何要這般做,不教人休息?”
大漢微微笑著,說道:“公子有所不知,本地流傳著一個傳說,月明之夜敲鐘,是為了庇佑一方平安,鎮壓那寺下惡魔!”
楊靖宇點點頭,輕道:“原來如此,船家可知那寺下鎮壓的究竟是何物?”
大漢臉上露出一絲凝重,放下竹蒿,左右看了看,才小聲對楊靖宇說道:“傳說是一個人!”
“一個人?”
楊靖宇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覺得此事更加神秘了,便又問道:“何等人物,被人稱為惡魔,鎮壓在那寺廟之下?”
大漢黝黑的臉上,絡腮鬍子抖了抖,略微思索,低頭道:“聽說是那女子有病,每逢月圓之夜就會發狂,像中了魔一樣,見人就殺……不過這是坊間傳聞,我沒有見過,這姑蘇鎮的人,也都沒有見過!”
楊靖宇疑惑道:“她在此處鎮壓多久了?”
大漢悠悠道:“也許是上百年……也許,更久——此事便不提了,公子,我們馬上靠岸了,你有傷在身,上岸後,尋一客棧下榻,須得買點藥,熬製了,驅驅寒……”
語聲未了,一陣冷風颳過,楊靖宇只覺鼻子又澀又癢,用手帕掩住,打了一個清脆的噴嚏。
他身受重傷,並沒有及時治療,又淋了一身雨,此時已感風寒,身體虛弱,臉色蒼白無比。
綺霜綺露二人焦急走出,將他扶住,失聲道:“公子,是我們不好,讓你……”
“這是我自找的,霜兒露兒,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楊靖宇打斷她二人的話,臉上的笑容是那麼溫柔,那麼儒雅,彷彿那晴空之下的輕雲,蕩人心田。
綺霜綺露對視一眼,不覺舒展開了眉頭。
公子他好像,回到了過去那個溫文儒雅又自信滿滿的楊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