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出現了,對於內心一直很焦灼的桑藜來說,就像得了急病的人拿到了一副緩解症狀的良藥,但是這還遠遠不是藥到病除的時候。
就在桑藜內心依然忐忑不安,眼睛也時不時的有些遊移,而在不管她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和狀態,會場上的頂棚都已經拆除完畢,會場迅速的重新佈置完畢,前來參加典禮的人員也很快就位,慶典開始了。
桑藜使勁的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跟在高洋的旁邊,準備著從幕布後面走出去。
“別緊張。”高洋早已經把桑藜的狀態看在眼裡,在他看來,這樣的場合對於一個15歲的小姑娘來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把一隻手搭在桑藜的肩上,用充滿陽光的眼睛看著她說:“真的不用緊張,你已經非常出色了,相信我,你有一種為大場面而生的特質。”
桑藜看著高洋,雖然高洋有些誤解她的心思了,不過看著高洋陽光帥氣的臉,還有他溫熱的掌心,桑藜也確實感到了一種力量。她笑起來,說:“謝謝,你今天看起來超帥,如果時間能回到從前,說不定我也會成為你的粉絲了。”
高洋也笑起來,說:“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才是無比的燦爛,無論是多大牌的女明星,笑起來都沒有你這樣純粹的燦爛,她們的笑都是技能,而你的笑,怎麼說呢,是不加修飾的。好了,我們也不要互相吹捧了,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吧。”
高洋的話說完,他們的耳麥裡也接到了導演的指令,高洋自信的轉過身往幕布外面走出,桑藜吐了一口氣,也跟著走了出去。隨著幕布拉開,在夏末的陽光中,天堂島要塞也迎來了第一次如此隆重的典禮。
而男女主持人的高顏值,尤其是高洋在災難前的名氣,也瞬間點燃了會場,前來觀禮的人群中爆發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
而導演康行健和助手葉響站在幕後的大螢幕前,康行健的臉上依然繃得很緊。
“康導,”葉響又像是在寬慰康行健,又像是為自己的明星炫耀,說:“光聽掌聲,你就知道現場的效果怎麼樣了。坦白說,如果沒有我們阿洋,這個簡陋的慶典其實跟一場鄉村舞臺的露天表演沒什麼區別。唉,還是應該把慶典放在晚上,白天的氛圍要差很多。”
“晚上,那你也得足夠的燈光和舞臺,就現在這個條件,晚上搞連鄉村舞臺都不如。”康行健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作為一個國際知名的大導演,他當然知道夜晚演出的效果和下午演出的效果截然不同,但就像他說的,那得有條件啊。
“不行!”康行健突然喊了一聲,拿著麥說:“桑藜,你的眼睛在飄!你在找什麼?趕緊進入狀態,這不是彩排了!”
桑藜的目光在人群中飛快的掠過,一直到她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裡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她的笑容才真正的綻放了開來。
“劉司令長官、狄長官、先生們、女士們……”高洋用他充滿磁性和感染力的嗓音,中氣十足而又分秒不差的開始了這場慶典的開場白。
而桑藜則遲了那麼一兩秒,也許還不到兩秒,不過確實比高洋有些延遲,但是她略帶不好意思的璀璨笑容解決了一切,沒有人覺得她發揮不好,而是充滿包容的等著她。桑藜的主持,不管是語音語調還是態勢,都沒有科班出身的高洋標準,但是她一開口,還是輕而易舉的抓住了觀眾。
“各位來賓,各位……家人,不管經歷了多少苦難,不管流過多少淚水,不管經歷了怎樣的悲痛和絕望,今天我們能坐在一起參加這個隆重的慶典,我們就是……一家人,家人們,下午好。”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平靜中有種和她的年齡不相符的沉痛,但是因為她的年齡和她充滿希望的眼神,沉痛中,又給人一種即使流著淚也要仰著頭的力量,而一句“家人們,下午好”平淡得真的就像一個司空見慣的午後,大家午睡醒來,或者工作途中的一句問候,只是那份似曾相似的尋常,就已經足夠讓人熱淚盈眶了。
“謝特!”康行健在後臺咆哮起來,“這不是寫好的主持詞!小姑娘你不要亂搞!沒讓你即興發揮!”
“是的,我們是一家人。”高洋不動聲色的接上桑藜的話,好像這就是他們準備好的臺詞一樣,接著說:“災難讓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了,剩下的,只有希望而已。”
“我們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我們的城市,但我們也在最短的時間內,建起了這個強大的要塞,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但它不會是我們最後的家園。我們眼前那道巨大的防禦牆,它是這場苦難的終點,也是新生活的起點。”
“下面,就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要塞司令長官劉知遠准將,為慶典致辭!”
劉知遠准將一身戎裝,步伐穩健的走上了舞臺,他接過桑藜遞給他的話筒,笑著在她臉上拍了拍,說:“小姑娘,你把我要講的話都講完了。”隨之一頓,又說:“不過你講得很好,我也很高興有你這麼一個家人。”
說完,劉知遠准將轉過身,正對著觀眾,拿著話筒,沉默了一會,說:“坦率的說,這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時刻。兩位主持人已經說得很透徹,我們已經失去一切了。這道防禦牆,是我們最後的屏障,但是這最後的屏障,並不在我們的眼前,而在我們心裡。各位……家人,借用小姑娘的稱謂,我也希望我們這些僥倖活到現在的倖存者,真的能像家人一樣互相守護,互相扶持,我們的處境並不樂觀,新生活也遙不可及,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堅持下去。”
劉知遠准將的聲音鏗鏘有力,雖然並沒有一開口就讓人熱血沸騰,甚至在高洋和桑藜的呼喊喚起人們對未來的渴望時,劉知遠的話還有些給人迎頭澆上一盆冷水的感覺。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說的話裡面,沒有什麼虛假的成分。
“為什麼要搞這個慶典?”劉知遠接著說:“最開始,我是反對的。我們沒有一刻停止了戰鬥,每天,甚至每個小時,我們都有英勇的戰士在犧牲,即使是現在,防禦牆外面,也還有數以十萬計的變異者在徘徊,在尋找任何一絲可以進入要塞的可能。而且不管這座防禦牆再高大再堅固,也不能保證我們擁有絕對的安全。這場災難爆發到現在,這個世界,這個星球,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略微的停頓以後,劉知遠接著又說:“也許是明天,也許就是下一秒,這座看似高大而堅固的防禦牆就會在我們眼前崩塌,我們所經歷過的恐怖,還會無限的在我們面前迴圈,直到我們的肉體被吞噬。但就我自己而言,只要我的身體還有感覺到痛,只要眼前還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我就不會放棄。
我不光要活下去,我還要作為一個真正的人活著,我不會放棄活的機會,但我也絕不會只是為了活下去,而放棄作為一個人,一個文明社會中正常的人最後的尊嚴。
而這,就是我們心裡那道牆,只要這道牆不倒,我們就不會失去最後的希望。下面,就讓我們都抬起頭來,好好的欣賞一下辛苦排練的演員們為我們準備的節目,我說了,這不是什麼值得歡慶的時刻,但是,為了真正值得歡慶的那一天的到來,我們需要音樂、需要舞蹈、需要所有曾經感動過我們,讓我們快樂的藝術,這也正是我們,活著的證明!”
隨著劉知遠揮手畫下一個休止符,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幾乎每一個人,臉上都流滿了淚水,有的人甚至已經泣不成聲,但是,所有的人也都用盡力氣拍動著自己的雙掌,哪怕掌心拍紅了,拍痛了,也沒有人在乎。
“哼,說得真動情啊。”在後臺裡,一雙眼睛幽幽的盯著螢幕,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掌聲中像蛇一樣的滑過:“這些鼓舞人心的話,都是騙子慣用的伎倆,只有真神的昭示,才是這場審判的真髓。只不過,有些事你倒是說對了,崩塌、恐怖、死亡,這些事情,不肯皈依真神的愚人,一個也跑不了。”
“下面,就請我們的巨星,真正的巨星,高洋先生,為大家帶來一首他自己譜曲作詞的歌曲《不速之客,請到我這裡吃晚餐》,願我們的房門敲響時,原本素不相識的你我,能夠得到一份晚餐的善意。有請——高洋!”
桑藜用目光給了高洋一個擁抱,然後把舞臺讓給了他,當她用手提著長裙款款走向幕後的之前,她再次看向了那個偏僻的角落。
那個熟悉的身影,不在那裡了。
有一瞬間,桑藜甚至擔心,那個身影是不是就沒出現過,自己之前看到的,只不過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