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足貴等炮手把大弗朗機裝好子銃,又在子銃後插好鐵閃,然後便開始給那門紅夷炮裝填。裝填的過程和火銃並無區別,只是用的工具更多,他們撤開炮座下的木楔,向後移動炮身,然後王足貴拿著一個長杆的裝藥鏟,從火藥桶中剷起一鏟火藥,從炮口裝進去,然後從地上木盤中取出一個大約六、七斤重的鐵球,填入炮口後,用一個圓頭推杆壓實。最後在火門上倒上一些引藥,裝填就完成了。似乎比那斑鳩腳銃還快不少。
陳新回到二層,拿好了自己的斑鳩腳銃,他知道對面那種朱印船,德川家康為發展貿易,給日本海商發放朱印狀,同時也發放給中國海商,它的全名叫“異國渡海朱印狀”,持有它的,才可以到長崎入港,有朱印狀的都可以叫朱印船。
甲板上紛紛亂亂,陳新到三層後不忙上去,就在穴梯旁先把藥彈都裝好,又把那柄倭刀插在腰上,雖然他不想拼命,但也要有所準備,大海上又不比陸地,無處可逃,真到了緊急時刻,也只有拼了。
一轉頭間,突然見宋聞賢在他的船艙中,竟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個木桌旁,半眯著眼正慢慢喝酒,看陳新在,把杯子舉起笑道:“陳賬房何急如此,可要喝點酒,以壯膽氣?”
陳新一笑,過去接了酒杯一飲而盡。用袖子抹抹嘴巴,對宋聞賢道:“宋先生處變不驚,小子卻還沒這個修為,只是兩船交戰,萬一敗了,宋先生所押貨物定是蕩然無存,為何不阻止大當家?”
宋聞賢還是半眯著眼睛,對甲板上喧鬧之聲充耳不聞,向陳新說道:“在下只是押貨的,只管貨,管不了船,就算拉下老臉去阻止,斷了大夥財路,惹一身怨恨,又有什麼意思。”
陳新道:“事關性命,宋先生就一點不怕?”
“富貴險中求,大當家身經百戰,想來也敗不了,若是贏了,見者有份,在下也可以分一杯羹不是。”
這宋聞賢一個讀書人,說起話來倒是毫不掩飾,陳新啞然失笑,:“先生果然非同一般。小子佩服,一會若交戰,先生可到二層暫避,更安全一些。”
“多謝陳兄弟提醒。”宋聞賢笑咪咪的一拱手,又端起酒壺倒起酒來。
陳新回到甲板時,對面的船感覺到了福船的不懷好意,已經改變了方向,掉頭往東偏南的方向開去,看樣子想跑,但速度又不如福船,距離仍然在逐漸縮短。現在還是上午,他們若是想拖到晚上脫離,恐怕很難。
此時的風向又有變化,與兩船的航向比,已是逆風,但並非完全的逆風,是略微偏左的逆風,將帆面調整到與風向平行方向略略偏過一點,就仍然可以借到部分風力,福船又放下了右側的披水板,三塊平衡縱帆在此時優勢盡顯,倭船的前後兩塊軟帆則完全只有反作用,都已經放下,只剩了兩塊硬帆。
一個時辰後,福船已追到不足一里之內,雙方效能上的差距顯而易見,朱印船大概也明白了跑不掉,沒有繼續轉向。距離迅速又拉近到兩百步,福船比朱印船略高,陳新已經能清楚的看到對方船上的人和幾門火炮,還有晃動的長矛、撓鉤,陽光下的甲板上不時有刀光閃動,朱印船主桅上站著那人還在對著自己這邊大聲叫喊,不知在叫些什麼。
隨著距離的接近,福船上的水手手執武器發出聲聲怪叫,對面船上也同樣傳來大聲的叫罵聲,聽著嘈雜的聲音,陳新有點緊張,手心微微出汗,又暗暗觀察趙東家,見他神色冷靜,目光一直沒離開對面那船。
接戰在即,陳新到人少的左舷準備點燃火繩,一動起來,手竟然有點發抖,敲了幾次火石沒點燃,還是盧驢子過來幫忙,兩人才把火繩點好。盧驢子已經把兩把倭刀都抽出來,看著臉色發紅,也是緊張。
王足貴等人已把船頭的紅夷炮裝填好,另一人拿了個前端分叉的點火杆站在旁邊,兩個叉上各纏了一根燃燒的火繩,準備好後,王足貴轉頭看著趙東家,但趙東家還是靜靜看著對面,沒有任何表示。
前方朱印船可能也看到了這邊的火炮,,想把船身打橫在前方,要用船舷的幾門火炮還擊。趙東家終於微微點頭,點火杆隨即落向火門。
“轟”一聲巨響,炮身猛地一退,甲板一陣顫動,船頭上煙霧瀰漫,福船繼續前進,穿過那片白色的煙霧,濃重的硝煙味充斥鼻孔,陳新眼睛被燻得有點想流淚,隨著炮響,心口咚咚的狂跳起來,緊緊抓住手中的斑鳩腳銃,手握的部分已滿是汗水。
炮聲一過,趙東家的大喊聲傳來:“往左轉舵!”
福船迅速也開始轉舵轉帆,航向指向朱印船斜前方,與朱印船並排前進,同時又拉近距離,福船佔了速度優勢,朱印船的每次調整都處在被動狀態。
“轟”,對面朱印船的左舷噴出一團白煙,一個黑色的鐵球帶著尖利的呼嘯從福船前方掠過,遠遠的落入左舷外的海面,“譁”一聲帶起大股的水花,此時福船已完成轉向,王足貴等人又用右舷的紅夷炮還擊,鐵彈落入了朱印船身後,同樣還是沒有擊中。
“我今天會不會真死在這裡。”聽著響起的炮聲,陳新腦海中突然跳出這樣的問題,他穿越幾百年來到明朝,會不會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一場打劫中,茫然間抬頭四顧,煙霧縈繞中,趙東家的身影站立在船頭,紋風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