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還帶有些涼意,即便是到了房裡,也有一種陰惻惻的感覺,房間裡有厚重的香火梵燒後的味道,那是經久唸佛,才會出現的味道,味道已經滲入木樑裡,掩不掉了。
穩當的魚目敲擊聲在屋裡響起,夏知書看著屋內跪在正堂一下一下敲擊木魚的婦人,“女兒給母親請安。”
“夜深了,天氣涼,怎麼不多穿點?”夏母暗啞的聲音響起,從容不迫地起身,夏知書見狀,忙上前攙扶,夏母坐到主位上,靜靜等著她開口,似乎一點不意外他的到來。
夏知書見狀,提起素色裙襬緩緩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
“你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跟你父親一樣。”她語氣多有嘆息,似乎有些無奈。
夏知書像是被針扎一樣,忍住了想哭的衝動,低著頭,”對不起,是孩兒不孝,我不該這樣,可是,可是孩兒亦有心中的抱負。”
“不,孩子,我不是在怪你。”夏母溫和地笑了笑,聲音多了些人情,“我只是,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夏知書反應不及,懵懵懂懂看向他的母親,夏母上前將她扶起來,走到一旁的衣櫃前,從密封的箱子裡拿出一段白綾,夏知書見狀,猛地回望過去,“母親?”
夏母並不著急,拉著她的手坐到一旁,聲音溫和,“孩子,從你父親死的那天,從你被封為公主那天,從你被先帝賜婚的那天,每一天,我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
“你心中有抱負,我心中亦有堅守。”夏知書眼裡有淚奪眶而出,夏母溫柔地替她逝去,“你父親是個英雄,他拼死保護我們不是讓我們白白去送死,我不死不是因為我留戀人間,而是因為還沒到我死的時候。”
“先帝給了我們恩惠,我們從來不是白白享受,若是遂意,你會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皇后娘娘,可是也註定你此生得不到忠愛,得不到自由,老天讓你的夫君前路不太平坦,如此也好,還了你一身傲骨,你不必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即便他是你的夫君。”
“比起你們相敬如賓,亦或是你日後寵冠後宮,我更願意他仰你,望你,讓你乾乾淨淨地走。”
皇宮那個地方,不會有深情的人,即便是有,也會被深深埋在骨頭裡,夏知書看著夏母被夏父疼愛了一輩子,她不能容忍他的感情有一絲雜念,皇宮那個地方,三宮六院,哪個不是個汙齪地,夏知書和夏母一樣,是個驕傲的人,不願意在那種地方被抹平稜角。
可是有些事明白是一回事,被別人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尤其這人還是她軟弱又疼愛她的母親,她抽噎著,雙肩止不住地顫抖,夏母將她擁在懷裡,還像小時候那般輕輕搖晃,“你不用覺得難過能下去與你付清團聚,我覺得很高興,你知道的,這人間,我待煩膩了。”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夏母起身,將手上的白綾交給她,自己跪到了佛像前,“孩子,你去做你想做的罷,只要你認為是對的,那麼我也就沒有錯了。”
夏知書看著那個羸弱的背影,生平第一次有一種無力的感覺,肩上亦有一種擔當,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僅是身為一個子女,更是身為別人的妻子,大燕的太子妃。
“走吧。”
夏知書將手上的白綾放在地上,緩身跪下,“孩子跪別母親”,言罷。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她又起身,上手抬至額前,聲音微顫,“多謝夏老夫人此生為大燕所作的一切,知微謹記。”
“如此,多謝公主掛念了。”夏母溫和的聲音響起,有些輕鬆的感覺。
夏知書閉上眼起身,而後決絕地轉身離開。
她一跪是她身為子女的不孝,是她應該的,也是她應罰的,二拜是她身為公主,身為太子妃應該做的,也是她母親應該受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瞭解他的母親,知道今夜她才發現,原來她一點都不瞭解,正如她也一點都不瞭解她自己。
當夜,知微公主生母,當朝一品誥命夫人在府門口自殺,一根白綾懸掛在府門口,夏夫人身上穿著誥命服,白綾上用紅血寫著蕭野謀權篡位,蕭世子才是當朝太子。
夏府門口下人跪了了一地,穿著紅色的布衫籽抽噎,也沒人敢將她的屍首放下來,圍觀的百姓見了,全都竊竊私語,將夏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夏府的正門緩緩開啟,夏知書穿著一身喜服,袖上有重重疊疊的小花,額間還有一朵藍色的水仙花,她眉目清秀,畫著緋色的桃花妝,手上拿著一把金柄扇子,便是往那輕輕一站,就知這姑娘是人間之最了。
眾人這才想起,蕭世子與她世先帝親賜的婚姻,若蕭予安是太子,那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了。
夏知書面上沒什麼情緒,讓人將夏母的屍首放下來,自己取了那截白綾,將它整齊地疊好,靜靜地侯在一旁。
眾人不解,全在圍在那一處,有人在勸她節哀順變,有人讓她先讓死者入土為安,有人悲憤,數落蕭野點不是,有人大放闕詞辱罵蕭野,還有人在說是蕭野在逼死先帝的舊部。
夏知書對此不聞不問,想個木樁一樣站在那裡,不久,宮裡來了人,將她請了上去,草草地將夏府封了。
夏知書看著那群人將他母親的屍首草草收了起來,垂下眼眸,淡漠地放下簾子。
天還沒亮,十七就收到暗樁來的信匆匆去找了伊人。
“荒唐!”伊人還沒看完,氣憤地將手上的的信紙丟出去,胸口起伏不定。
十七將信撿起來,上面是夏知書讓他們立即出京的訊息,替她披上了披風,語氣也不大好,“她是在為我們創造機會,憑我們的能力,是出不了京的。”
“不是有蘇離的換防圖?她來瞎湊什麼熱鬧,她這樣做,讓我以後如何面對她?如何面對蕭大哥?”
“就算有佈防圖,對我們來說也是背水一戰,是蕭野來說卻又東山再起的機會,她是在替蕭予安做選擇。”
伊人沉默下來,心裡卻還是難以平靜。
蕭予安的身份必須要讓世人知曉,卻不能是他自己說出口,夏母用這樣的方式警醒世人。
不僅如此,夏知書企圖藉此製造混亂,讓他們逃出去,夏母的死勢必會引起百姓和宮裡的主意,勢必會打亂蕭野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