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佩心所說的破法的辦法沒起作用,而一直等到那團朦朦朧朧的光亮消失,也只能聽到程勝非遙遠的細語聲——李無相的心裡冒出兩個念頭,但都不是很好的那種。
他就這樣又數了一天一夜的呼吸,期間沒搭理任何跟他說話的聲音。
終於,朦朦朧朧的光又出現了。但這一次不是像上回的那種青濛濛的光,而是一片昏紅。他沒有再對外說話,而仔仔細細地傾聽——沒有人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噼裡啪啦的聲音,很細微,沒什麼規律,好像有許多小孩子正在隨意地、一下一下地放著鞭炮玩兒。
李無相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將近一刻鐘之後,光影與聲音又完全消失。
“老郭,你再等等。”李無相低聲說,“我還得想明白點事情。”
光亮第三次出現的時候,跟第二次一樣。一片昏紅,仍有細微的、無規律的噼啪聲。
但有一點不同——這裡面變熱了。
其實昨天李無相就感覺得到,當時以為是自己焦躁所致。但今天,熱的感覺更加明顯,叫他想起了前世夏天的時候。
這兩天裡,郭劍明也不怎麼說話了,只偶爾被某些聲音弄得發狂,大叫幾句。但聲音有氣無力,顯然已快衰弱到極限。而到了今天,李無相再問他話的時候,他就沒什麼回應了。
也許他死了,但李無相不確定在這裡的死跟在外面的死一不一樣。照理來說,他這身子對溫度的變化並不十分敏感,大部分取決於皮囊當中的水分,而現在他自己也覺得燥熱難耐,想來對郭劍明這樣的活人而言,已算是無法忍受了。
到光亮第四次出現時,這裡面已近乎灼熱。李無相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皮囊都在迅速脫水、變得乾燥。
於是他開口,高聲問——
“程觀主!”
“你是什麼時候請下來的趙傀?”
沒有任何回應。
但李無相已經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不,倒也不能算是嚴重的錯誤,而是由一個小小的疏忽,所導致的嚴重後果。而這個疏忽,恰恰是因為自己獨特的來歷、過往。
曾劍秋跟他說過,出了金水,別信江湖上的修行人。這幾天李無相就想到了前世的一句話——什麼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只可惜他自己將人的這個定義看成了“江湖散修”,而無意識地將三十六宗的人排除在外了。又或者,還有程勝非的原因。這姑娘的性情很像曾劍秋,那種旺盛的活力和難得的心腸,將程佩心給映襯得黯淡無光了——他因此對那位掌觀放鬆了警惕。
如果是銅鏡在別人手中,自己是絕不會放心進這鏡子裡來救郭劍明的。
但四天之前,似乎一切緣由都在叫自己主動答應此事——
趙傀和外邪就在靈山,自己會想要探究一下靈山。
相比此世人,儘管自己在前世已算得上有些淡漠冷酷,但按此世的標準卻竟然算得上是很重感情的了,於是不會理所當然地叫郭劍明被化在鏡中。
對這世界修行之類的法術並不很瞭解,倘若程佩心這些日子表現得相當值得信賴,那在她說如何出入銅鏡的時候,即便是瞎編的,也不會有太多懷疑。
前兩點是最要命的,簡直就是專為自己量身定製的餌。這世上知道這兩點的,就只會有薛寶瓶、曾劍秋、趙傀。
以及……最近這段時間,在接連經歷惡鬥之後,他曾經想過別人會怎麼對付自己。
眼下自己的修為並不算高,但想要求個死字,其實是很麻煩的。
能殺死尋常修行人的法子,只會叫自己受傷罷了。即便用什麼厲害的法術困住,也可以遁入然山幻境。想要徹底消滅,他自己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法子就是燒——找一個無法叫自己遁入幻境的地方,先把這身皮給燒光,只留下金纏子,然後就很好對付了。
而這兩天他已試過了——在這裡,既無法進入然山幻境,也無法進入殘磚,更無法面對敵手。知道然山幻境和殘磚這個秘密的,就只有趙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