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才幾乎是未加思索開口便答:“軍營之中軍紀嚴明,怎麼可以聚眾鬥毆!”
聚眾鬥毆?
“王將軍覺得這樣的比試是聚眾鬥毆?”
顧謹的聲音清寒,讓人聽來只覺得是個年紀尚輕的小少年,王彥才自然不將她放在眼裡,聞言只冷哼了一聲:“顧小郎年紀小,不知道軍營之地軍法嚴明,將士們若是聚眾鬥毆延誤了戰機或是攪擾了軍紀,都是大過。”
他以為顧謹少不知事,這幾句話足以讓她知道軍營裡的規律了,卻不想顧謹只一聲清明透亮的眸子看著他,言語間一本正經:“我知道,可王將軍說的是聚眾鬥毆。”說到這的時候她伸手往那擂臺上指了指,又有一個小將爬上去與冷山比劃,顧謹眸光一眯,“這,不是聚眾鬥毆。”
王彥才嘴角扯了扯,他是個粗人,自然敵不上顧謹一雙巧舌,似連帶著下巴上的胡茬也動了動。
陸歸堂與商故淵只笑不語,她們知道顧謹一旦與人較起真兒來,定是會讓人心服口服的。
無需他們插嘴,看戲就好。
幾人都不說話,顧謹便又出聲掙理:“聚眾鬥毆是因自己暗藏鬼胎糾結眾人成幫結夥進行毆鬥,但冷山今日是在向將士們傳授技法、比試功夫,將軍覺得這是聚眾鬥毆?”
她一連三句話都在問王彥才這是不是聚眾鬥毆,一番解釋將王彥才的話都懟沒了,他“嘶”了一聲,已經有不耐煩之意。
王彥才胡亂的揮了揮手:“得得得,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但是這樣在軍營裡比試,主帥與將士們不分高下,亂哄哄的也太不像話了吧。”
顧謹與陸歸堂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拉了長長的尾音兒“哦”了一聲,這下子顧謹沒開口,卻把話留給陸歸堂說。
男子的面上依舊浮著懶懶的笑意,與軍營中的肅殺景象格格不入,他道:“敢問王將軍,主帥與將士為何要分高下?”
李昌平重傷未醒,至今還在刺史府中由柴昱照料,定州軍營裡無主帥,王彥才方才話裡的“主帥”二字說的實則是冷山,他雖無軍銜,卻是陸歸堂的人。
王彥才那雙粗眉瞬間就擰巴了起來,這顧小郎說話他聽不懂也就罷了,怎麼鹹王殿下說的話他也聽不懂,這主帥和將士,難道不該分高下?
“殿下,這主帥是主帥,將士是將士,主帥統領全軍,身份尊貴、官位顯赫,又都是名門望族之人。俺們這些做下屬的都是粗人,領不了軍,只能打打仗,哪裡能和主帥相比?”
這番話問的倒是真誠,他自己將自己歸入了粗人、將士那一類,而非將領,倒是讓顧謹幾人平添了幾分好感。
他們不由自主地一同想起一件事來:惠景和被黃奢綁走的那一日,營中五萬大軍無動於衷,或許不是他們想要置身事外,而是軍營之中無人領兵。
大貞朝表面繁榮一時,實則積弊已久,權貴與寒門勢不兩立,像王彥才這般既瞧不上士族之人心中又懼怕著士族之人的實在不在少數,恐怕今日軍營中的將士們都是這般想法!
人人都覺得自己出身寒門身份低微,不及世家大族之人出身便是將領元帥,他們覺得自己無領兵之能,只有作戰之力,這非自卑,而是百年積弊。
定州的山匪多年未能剿清,朔北的城門至今遭人侵擾,看樣子是有原因的,大貞不只朝堂上腐朽,連這幫殺敵作戰的熱血男兒身上都有了鄙陋。
這樣不成!
幾人不由地再抬頭去看那擂臺之上,幾個小將士正圍著冷山轉悠,他們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打不過冷山,但人人心裡都想著上臺與他比試一番,這是將士們的好勝之心,也是大貞國未來的希望。
顧謹稍稍抿唇,言語間少了幾分清冷,她道:“王將軍,既然將士與元帥都是人,便不分高低貴賤,元帥之所以能夠成為元帥,是因為他有帥才,有領兵之能,而不該是因為他出身名門望族。但將士們也可以有帥才、有將心,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人人可做人中龍鳳,為何要妄自菲薄?”
此言一出,不僅王彥才怔在了當場,就連跟在他身後的陳巍與陳扈二人的臉色也陡然一變。
他們從軍多年,只知道主帥不可冒犯,將領不可冒犯,卻從沒聽見這等言論的。
陸歸堂和商故淵皆是一笑,這道理他們也想說,只是終究還是顧謹說出來更令人觸動些。
那陳巍看著很是機靈,比其餘兩人先回過神兒來:“顧小郎想必在汴梁城住慣了,不知道軍營之中水的深淺,這話還是不要再說了。”
他以為顧謹是陸歸堂的下屬,卻不知她是個實打實的名門望族之人。
寂靜之時,商故淵輕輕笑出了聲,他打打折扇,溫言:“恐怕是陳校尉在軍營裡待久了,不知道汴梁城裡頭水的深淺吧。”他眼神瞟了瞟,看向陸歸堂。
陸歸堂未看商故淵,卻已經知他心意,如今李昌平不在,陸歸堂想要將這幫將士真正籠絡在自己的身邊,眼下是個好機會。
陸歸堂望著臉上洋溢著熱血的將士們微微一嘆,知道單單平幾句話不能撥正他們根深蒂固的思想,索性道:“阿淵,你去傳令,本王給將士們七日的時間進行操練,這七日裡他們可以跟隨冷山學習武藝,也可以找諸位將領討問兵法,七日之後全軍比試,我也會參與其中。贏的人,便是不久之後上山剿匪的先鋒!”
商故淵面色淡淡,似對陸歸堂的一切決定都不置可否。
王彥才三人和顧謹的神色卻都變了變,他們驚於陸歸堂竟然會不顧王爺的身份與全軍下場比試,她氣得卻是陸歸堂身體還沒恢復,就要這般折騰!
陸歸堂看出來顧謹神色有異,當下淡淡一笑,囑咐王彥才和陳氏兄弟:“好了,此事已定,你們也先回去吧。”
三人還沒回過神來,聞言只得應下,懷著滿腹的震驚回了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