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夤夜,汴梁城喧譁聲不絕於遠處,卻無人注意到顧元帥府的僕人悄悄採辦了喪物。
顧府。
顧謹與陸歸堂匆匆別過,少女邁進松齡堂的時候,顧家其他人已經都守在顧家老太太的床前了。
顧好眠與顧湘亦是前一刻才匆匆從趕了回來。
顧謹抿了抿唇,呼吸都急促了兩聲,她扶著門框的手指緊了緊,而後快步入了裡屋。
屋裡,顧疆元和何氏正坐在顧老太太床前,顧好眠與顧湘恭立在父母身後,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個人——陳相生正在榻前為顧老太太施針。
屋裡一室藥香,微微沖鼻。
顧家老太太在床上躺著,臉色虛白,雙目緊閉。
顧謹未多言語,只強自穩下心神,往顧老太太床前屈膝一跪,落一身霜寒,起萬頃悲愴,少女聲喚夜色:“祖母。”
這一聲,驚了床前的四人。
縱然何氏母女素來與顧謹不對付,可今夜的事兒她們心中卻也都明白,祖母的命不過就是頃刻之間,當下無人說話。
顧老太太眉頭一皺,似乎聽見了顧謹喚她,她動動眼皮,睜開了那雙早已經渾濁不堪的眸子。
“都回來了。”
只一句,卻將屋內子孫五人全部囊括。
顧疆元抿了抿唇,心中又生悲慼,他離朝多年,未得親自侍奉於母親床榻跟前,如今回朝不到半年,竟然已經到了天人永隔的時候。
屋內燈火燃的通明,像極了今夜汴梁城內的火樹銀花不夜天。
卻有一燈如豆,正在顧疆元身側閃著微光,照亮他一雙泛紅的雙目。
何氏見此情景,心中也生了不忍之心,她嫁入顧府多年,自己也飛揚跋扈多年,顧老太太這個做婆母的可是甚少斥責於她。
“母親,您別說話了,好好歇著。”
顧老太太眯了眯眸子,似要揮手,卻提不起力氣來。
她嘆了口氣:“除了謹兒,我甚少教導過你們什麼,今夜再不說,可就一句都留不下了。”
幾人聞言心中俱是“咯噔”一聲,雖說陳相生已經讓囑咐過了一些,可清晰地感受到“遺言”二字,還是讓人心中一凜。
畢竟燈枯油盡之人,乃是他們的血脈至親。
顧好眠拽了拽顧湘的袖子,海棠少女這一次終於沒有任何小脾氣,乖順的跟著顧好眠從椅子後頭轉了出來,一齊在顧謹身邊跪了。
顧老太太忽然舒了口氣,不知是因為看見顧湘難得聽話,還是因為看見如今屋裡該到的人都到了。
只聽她道:“你們兄妹如今皆已經長成,我也沒有什麼掛心的事,只是有一句話盼你們牢牢記得。”
“祖母,你說,孫兒聽著呢。”顧好眠之語。
顧老太太強咧了嘴角笑笑,依稀可以看見幾十年前風光如昨的一幕。
“只讓你們記得,人活一世,必得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身為男子該如此,身為女兒也應該。”
顧好眠連連點頭,這道理於他早已經知曉,只是顧湘與顧謹的神色依稀可見一怔。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生平坦蕩。
聽來簡單,可人活一世,這話真正要做到,談何容易。
顧謹的眼前忽然閃過陸歸堂於她面前慷慨言志之時的一副神情,心頭忽然一動:萬物恆貴於心,若有心,想必也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