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歡把門一關,苦起了臉:“祁宇宙,你小爹行行好,別給我這麼胡說八道好不好?你剛才的話傳出去是什麼後果?你知道不知道?得罪了劉重天書記,咱……咱們都完了!”
祁宇宙笑了起來:“吳大隊長,看把你嚇的!七年大牢我姓祁的都坐下來了,會這種時候去給我老領導添亂啊?我這人不義氣,能有這麼多朋友?能給劉重天當五年秘書?劉重天在平湖當市長第二年,我就跟他當秘書了,後來又和他一起去了鏡州!哦,回頭讓我給老領導打個電話,敘敘友情!”看了看吳大隊長手上的條子,“說吧,說吧,又要我辦什麼事了。”
吳歡仍心有餘悸:“祁宇宙,既然這樣,你才更要維護老領導的聲譽嘛,這種話你可別再在別人面前說了,我也當沒聽見,你以後要說在我面前說過這種話,我是不認賬的。”說著,把手上的幾張條子遞給了祁宇宙,一一交代,“一共五件事:這第一件事呢,是趙政委的私事,他小姨子企業效益不好,想動一動……”
祁宇宙嘴一咧:“是想天上動,還是地上動?”
吳歡真火了:“祁宇宙,在這種地方,你還敢開玩笑?”
祁宇宙很認真:“誰和你開玩笑了?平湖地方航空公司湯總他們正在招空姐,知道不知道?你說清楚了:趙政委的小姨子多大了?”
吳歡說:“三十八歲吧,條子上寫著呢。”
祁宇宙自說自話:“當空姐是不行了,別天上動了,地下動吧,安排個地面服務!”
吳歡樂了:“好,就這麼定了,我回去就向趙政委彙報,——這第二件事呢,是我的事,怎麼說呢?”矜持了片刻,“副監獄長老李要退了,我覺得我這次有點戲,人選就出在我和一大隊大隊長兩人之間。向上報時,那位在前,我在後,趙政委在會上沒頂住,就造成了點小被動。你不是在省司法局有朋友嗎?就是管幹部的王局長,你們平湖市司法局調去的?”
祁宇宙咂起了嘴:“吳大隊長,這……這可不大好辦啊?王局長和我關係是不錯,我們一起在平湖市**機關呆過好幾年,可……可我要找王局長幫了你,一大隊那位還不整我?”
吳歡手一揮:“他敢!你又不在他一大隊,再說,上面還有趙政委和監獄長呢!”
祁宇宙嘆了口氣:“那好,那好,辦成辦不成,你可都得給我保密。”
吳歡胸脯一拍:“放心,咱們誰跟誰?”又說了下去,“這第三件事呢……”
祁宇宙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打住,今天就辦這兩件事,那三件下個週末再說吧!”
吳歡想了想:“也行,那兩件也是公事,下個週末還是我值班,咱再說吧。”
於是,祁宇宙開始在吳歡大隊長的監視下一一打電話。
當場辦成了一件,平湖地方航空公司的湯總挺爽快,說是用誰都是用,就叫政委的那位小姨子來報到吧。
偏偏吳歡自己的事沒辦成。不是省司法局的王局長不給辦,而是沒找到王局長。家裡沒有,手機沒開。王局長的老婆說,王局長陪客去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吳歡挺沮喪,卻也不好表露出來,不斷地給祁宇宙上煙,要祁宇宙別急。
祁宇宙說:“我急什麼?又不是我的事,——要不我先回號子,過一個小時再打電話?”
吳歡不讓祁宇宙走,從櫃子裡掏出兩瓶可樂:“來,來,喝口水,咱就在這裡聊著天等,——哎,你不是還要給你老領導劉重天敘敘友情麼?你快說號碼,我給你撥!”
祁宇宙卻報不出劉重天的電話號碼:“這也得問王局長,得等王局長回來才能知道。”
於是,一個執法的監獄幹警和一個在押的服刑犯人,在平湖市郊外一座高牆電網構成的監獄裡兄弟般地喝著可樂,天上地下海吹起來,創造了中國境內一個罕見的“人權”奇蹟……周善本沒想到劉重天當真會坐著計程車找到自己家裡。
劉重天也沒想到,周善本家裡竟和七年前沒有什麼明顯變化。
周善本拉著劉重天的手說:“……老同學,別這麼官僚,變化還是有的,我不和你說了麼?我父親去世後,他的那兩間房子全打通了,屋裡寬敞多了,來,來,過來看看!”
兩套舊平房是打通了,卻沒進行過任何裝修,傢俱也全是舊的。周善本老父親房裡留下的傢俱就更舊了,有些箱子櫃子一看就是解放前的,可能是土改時分的浮財,式樣陳舊,暗淡無光。然而,四間屋子卻收拾得乾乾淨淨,又擺著許多花,倒也不顯得過分寒酸。
劉重天在沙發上坐下了,喝著茶,感嘆道:“善本啊,你這個同志很勇敢啊!”
周善本有些摸不著頭腦:“勇敢?這從哪兒說起?你知道的,我這人最怕事!”
劉重天指點著房內的陳設:“看看,看看,像什麼樣子啊?太脫離領導了嘛!就不怕那些市級、副市級們罵你?還真要把這個廉政模範做一輩子啊?”
周善本明白了:“噢,你說這呀?什麼廉政模範?那是你調走後老齊他們拿我開玩笑!那次開書記市長辦公會,說是省廉政辦要我們鏡州選一個廉政模範,老齊說,還選什麼?往我一指,喏,就是周市長了,誰也比不了他!大家笑著拍了一陣巴掌,就給我樹了塊貞節牌坊!”
劉重天玩味地看著周善本:“老同學,當上這種模範,滋味一定不錯吧?啊?”
周善本笑道:“那還用說?滋味好極了!省裡市裡一宣傳,我下基層可就再沒人給我送紀念品請我喝五糧液了,有時連便飯都吃不上,鬧得秘書、司機全有意見,有一陣子誰都不願跟我跑,我現在這個秘書還是從下面單位借來的。”嘆了口氣,“重天啊,你知道的,我這麼做倒真不是要出什麼風頭,黃瓜青菜各有所愛嘛,我是覺得這樣活著挺好,踏實,不虧心,夜裡不做噩夢!重天,你說是不是?”
劉重天不開玩笑了,正經道:“善本,你說得好啊,我們的各級領導幹部如果都能像你這樣想,這樣做,我這個省紀委副書記恐怕就要下崗了。”拉過周善本的手拍了拍,“知道麼?鏡州老百姓可是誇你呢,剛才在計程車上,那個小司機還說了你好半天,連我都被感動了。”
周善本擺擺手,切入了正題:“重天,咱別開廉政會議了,說正事吧,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了。白可樹那攤子事我接過來了,麻煩可真不小。老齊和我打了個招呼,要我先重點抓一下藍天集團的資產重組,我也答應了。這幾天我聽了四次彙報,又讓人初步看了一下藍天集團的賬,真嚇了一大跳!十幾個大櫃子裡裝的幾乎全是些爛賬、假賬、糊塗賬!藍天科技虧掉了底,每股淨資產竟然是負四元五角,也不知齊小豔是怎麼搞的,白可樹這些年是幹什麼吃的!藍天科技因為虛報利潤去年就吃過中國證監會的通報批評,被上海證券交易所公開譴責了兩次!這不,昨天又下來個新訊息,證監會又盯上了它,要調查藍天科技的股價操縱問題。”
劉重天並不吃驚,淡然道:“這應該是意料之中。善本,我的意見是,重組的事推後一步再說,還是先弄清問題,不但是藍天科技的股價操縱問題,還要把藍天集團的整個家底都摸摸清楚,把所有問題矛盾都攤到桌面上來。看看哪些是因為經營原因造成的,哪些是人為原因造成的?集團這些年欠藍天科技幾個億是怎麼回事?是怎麼欠下的?把問題都搞清楚,這樣既有利於集團今後實質性的資產重組,也有利於查清白可樹、齊小豔等人的嚴重經濟犯罪問題。另外,對中國證監會的調查也要密切配合,決不能護短,該曝光的就給它曝光,不要怕。”
周善本一下子跳了起來:“曝光?重天,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知道藍天科技現在股價是多少嗎?每股二十二元,儘管去年的虛假利潤只有每股三厘,股評家們偏說它是高科技概念股,如果在馬上到來的中期年報上曝光,必然要被ST,那可是轟動全國的大丑聞!”
劉重天很冷靜:“善本,你叫什麼叫?一支淨資產為負數的爛股票竟然被炒到二十多元,這本身就很不正常,肯定有大問題,不曝光,不查清楚怎麼行?誰敢捂?捂得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