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是齊全盛特有的鍛鍊方式,不管工作多忙,不管頭夜睡得多晚,山都是要爬的。
山是市委公僕一區五公里外的獨秀峰,一個軍事通訊單位的軍事禁區,安靜秀美,沒有閒人進得來。每天早上七時整,掛著鏡州001號牌照的黑色奧迪車準時駛到獨秀峰下,司機在車裡補個回龍覺,車的主人和他的年輕秘書前後上山,七時四十分左右,001號車準時下山,幾乎成了一個固定的景緻,軍事禁區門前站崗的哨兵都認識了這位鏡州市委一把手,其中一個機警的哨兵還透過齊全盛批條,轉業後把戶口落到鏡州,在鏡州娶妻生子了。有些同志慫恿齊全盛換一種鍛鍊方式,去打高爾夫球,齊全盛道是自己沒這氣派,勸他們也少往那種地方跑。
今天一切正常,六時五十分,001號車駛入軍事禁區大門,六時五十八分,001號車停在了獨秀峰下的石橋旁。七時整,齊全盛脫了外衣,從車裡出來,和李其昌一起上了山。
山道上靜靜的,因為昨夜下過雨,空氣潮溼而清新,透出一種遠離塵世的安閒來。
幾隻叫不出名的鳥兒啼鳴著在山岩上飛旋嬉戲,時不時地掠過二人的頭頂。小松鼠在山道兩旁的松林裡上躥下跳,有個大膽的傢伙竟跑到他們前面不遠的路面上,鬼頭鬼腦地看著他們。他們一步步走近後,那大膽的傢伙才迅速竄進松林裡不見了蹤影。
齊全盛不禁發起了感慨:“小李啊,獨秀峰可是個好地方啊,下臺之後,我哪裡都不去,也不在公僕樓住了,就讓孫政委在這裡給我蓋個茅屋,含飴弄孫兒,獨釣寒江雪!”
李其昌笑道:“齊書記,這裡哪有寒江雪啊?你就釣松鼠吧!”就這麼應付了一句,馬上說起了正題,“昨夜我可沒睡成,打了幾小時電話,還和趙市長的秘書雲裡霧裡扯了扯,把情況大致瞭解了一下,事情恐怕很嚴重。白可樹和林一達這次肯定完了。據說白可樹光在澳門萄京賭場就輸掉兩千萬,搞不好要殺頭。林一達早就被人家盯上了,光省紀委這一年收到的舉報信就有一大沓,雖然事情都不大,總賬算算也夠判個十年八年!”
齊全盛默默聽著,並不表態,也不驚奇,這些情況他已在許多主動發過來的電子郵件裡看到了,於是便說:“小李呀,等我下了臺,把茅屋蓋好,你來找我玩吧,那時我就有時間了。白天我們爬山,晚上咱們聽濤下棋,其樂也融融嘛!”
李其昌又應付了一句:“齊書記,你別想這種好事了,孫政委不會讓你住在這裡的!”
齊全盛站下了,向山下的繁華市區眺望著,喘息著:“是啊,是啊,真下了臺,人家孫政委就未必買我的賬了。也不怕嘛,還可以回老家嘛。小李啊,你不知道,我老家可是個好地方,在新圩東面二十公里外的星星島上,是個難得的世外桃源,清靜……”
李其昌忍不住打斷了齊全盛的話:“齊書記,您今天是怎麼了?咋老說這種話!”
齊全盛深深嘆了口氣:“好,好,不說了,不說了!走,小李,我們繼續爬!”
於是,二人繼續往山上爬。
山道上溼漉漉的,李其昌怕齊全盛不小心摔倒,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身後,又不緊不慢地說了起來:“齊書記,高阿姨問題不太大,主要是受了白可樹案子的牽涉。高阿姨退休後怎麼跟著白可樹出了兩次國?這就讓人家抓住了把柄,人家就做起文了,內情還不太清楚。”
齊全盛臉面上仍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其昌繼續說著:“……齊書記,這話真不該說,可我還得說:這事我看也怪您,高阿姨既然退休了,想出去玩玩,您又經常出國,完全可以安排一下嘛,您就是不安排!上次法國那個友好城市市長貝當先生不是攜夫人一起來過我市麼?您也可以攜夫人進行一次回訪嘛,還有日本和美國的友好城市……”
齊全盛擺擺手,口氣不悅:“別說了,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我看怪你高阿姨!退休以後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是誰的老婆,不注意影響!出國出國,出到人家的陷阱裡去了!”
李其昌仍在說,口氣有些吞吞吐吐:“比較麻煩的倒是……倒是小豔……”
齊全盛停住了腳步,臉色難看:“怎麼?聽說了些什麼?小豔經濟上真出問題了?”
李其昌想了想,咕嚕了一句:“怎麼說呢,齊書記,這……這……”
齊全盛語氣沉重,逼視著李其昌:“其昌啊,事情已經搞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啊?有什麼就說什麼,聽到什麼就說什麼,我還受得了,也能正確對待!”
李其昌這才道:“經濟問題倒沒聽說多少,只是……只是大傢俬下里都在傳,說……說小豔和白可樹關係非同一般,是……是白可樹的情人,再加上藍天集團又是那麼個情況……”
齊全盛頭一下子大了,像突然被誰打了一槍!這可是個新情況:女兒小豔竟和白可樹搞到一起去了,竟然會是白可樹的情人!如果真是這樣,小豔的麻煩就大了,其一,小豔不會沒有問題,她可以不貪,卻完全可能為白可樹的貪婪提供便利和幫助;其二,就算她沒有問題,也會因為白可樹的問題被整出一大堆問題來,鏡州的案子現在可是劉重天在查!
李其昌賠著小心:“據咱女市長說,這個禍還是小豔闖下的,她非要抓藍天股份公司的聘任老總田健,因為田健是您批示引進的MBA,檢察院吃不準,拖著不動,想等您回國後再說。小豔又找到臨時主持工作的趙市長那裡,由趙市長批示抓了。這一抓就抓出了**煩。田健不是一般人物,在北京經濟界很有影響,被捕前一天,把一份血書和舉報材料託自己的留德同學帶到了北京,經一位中央首長轉到了中紀委,驚動了中紀委,才造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齊全盛努力鎮定著:“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田健舉報材料內容又是什麼?”
李其昌道:“齊書記,您可能想不到:抓田健的事在咱們出國後第三天就發生了,趙市長後來向您彙報了那麼多雞毛蒜皮的事,這件大事就是不彙報。田健舉報材料的內幕是專案組最大的機密,沒人清楚,估計主要是談白可樹問題的,白可樹在抓藍天集團的資產重組啊……”
齊全盛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李其昌的話漸漸遠去了,恍恍惚惚像在夢中。
畢竟在國外辛苦奔波了十三天,回國後又碰上了這麼大的事,一夜沒睡,中共鏡州市委書記、鐵腕政治強人齊全盛再也挺不住了,眼前一黑,軟軟地倒坐在獨秀峰潮溼的山道上……李其昌慌了神,連連喊著“齊書記”,忙不迭地從不離身的小包裡取出救心丸,讓齊全盛吃了,齊全盛這才漸漸緩過氣來,斷斷續續地說:“沒……沒事,我……我們下……下山吧!”
李其昌按住齊全盛,不讓齊全盛起來:“別,齊書記,您別動,千萬別動,就地休息!我把司機小吳叫上來,我……我們把您抬下去……”齊全盛蒼白著臉,悽然一笑:“怎麼?要出我的洋相啊?走,我現在還死不了!”
下山的步履是蹣跚的,李其昌再也不敢說什麼了,兩眼小心地看著腳下的路,扶著齊全盛一步步往下挪。齊全盛顯然身心交瘁,體力不支,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壓到了李其昌身上,喘息聲沉重。李其昌分明感到,齊全盛一陣陣顫慄發抖,有一種身體和精神同時崩潰的跡象。
然而,齊全盛就是齊全盛,真正的崩潰並沒有發生。
快到山下小石橋時,齊全盛推開了李其昌的攙扶,奇蹟般地恢復了原有狀態,還交代道:“其昌啊,我的身體很好,剛才是一時虛脫,你不要四處給我瞎嚷嚷啊,我今天事不少!”
李其昌紅著眼圈兒點點頭:“齊書記,這還用您說?我……我知道!”
這日,因為齊全盛身體的原因,例行的爬山時間意外延長了四十七分鐘,鏡州市委001號車離開獨秀峰軍事禁區,加速駛向市委時已是八時二十七分了。
第二節逃亡
女市長趙芬芳一大早便接到了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的電話,約她到專案組談話。
劉重天這個電話打來時,趙芬芳剛剛洗漱完畢,下了樓,正準備吃早餐。這時,在鏡州航空公司做副總的丈夫錢初成已吃罷了,提著公文包正要去上班,聽出來電話的是劉重天,在門口駐足站住了,難得關心了一下:“趙市長,劉重天這麼快就找你了?”
趙芬芳沒好氣:“怎麼?錢初成,你想看我的熱鬧是不是?”說罷,在餐桌前坐下。
錢初成想了想,也走到餐桌前坐下了:“趙市長,我們畢竟認識二十年了,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我得勸你一句:採取任何行動都得三思,可別頭腦發熱!你攪和進去出了事,我臉面上也不好看,咱們名義上總還是夫妻嘛,再說,我現在又是航空公司的副總了!”
趙芬芳冷笑道:“沒有我這個市長,哪來的什麼副總啊?你也到鏡州各部委局辦打聽一下:有幾個人知道你這位航空公司副老總啊?沒聽說過嘛!人家最多知道女市長老公姓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