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蕭瑟,離愁戳心。
一大早,院外就早早地停了一輛解放大卡,這是團場機關給安排送站的車輛。不僅是車,院子外還烏泱泱地聚集了一大批來送行的職工。
雖說程家安不是什麼領導,更不是什麼顯貴人物。可這麼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地守護在衛生所,給多少人去除病痛,送來健康。本本分分地和同事們相處,就算有些紛紛擾擾的爭執,在這一刻也終歸是煙消雲散。
這一走,很多人或許是永無再見之日,人心感恩、人心念舊,藉此一送也算是聊表情誼吧。
當程家眾人從屋裡出來,看到院子裡這一大堆的人,詫異之際也深為感動。馬小田悶悶地走上前,衝著程家安黯然地說道:“大家知道你們要走了,都想來送送。畢竟都在一起待了十多年,感情在呢!”
程家安心中一酸,差點沒掉下淚來,顫顫地走上前和眾人一一握手道別、道謝。
龔玉蘭紅腫著眼眶走了過來,緊緊地握著李秀蘭的手,哽咽著道:“秀蘭嫂子,真的就要走了啊?”
李秀蘭淚眼婆娑地點點頭:“嗯,玉蘭啊,這一走也不知道啥什麼再能見面了,我是真的捨不得你們啊!”
“可不是嘛,姐妹這麼多年,孩子們也都這麼大了,我們也老了。可老了老了,還要再來這麼一場分別,哎!我這心裡面真不是個滋味啊。”
說著龔玉蘭的眼淚滑落下來,李秀蘭傷感地拍拍她的手背,悽然地說道:“玉蘭,回頭常寫信啊,這輩子能有你這麼個好姐妹是我的福氣,咱不能就這麼斷了啊。”
龔玉蘭懇切地點點頭:“唉,我一定常寫信,能有機會啊你可要回來再看看啊!”
“嗯,我會的,我會的。”李秀蘭應聲著,回頭拉過來在邊上佇立的程江水,對著龔玉蘭切切囑託著:“江水這孩子你就多操操心,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我們兩口子虧著這孩子太多了。”
龔玉蘭看了看哀哀欲絕的程江水,衝著李秀蘭拍著胸膛,鏗鏘有力地道:“你放心吧,有我在呢,誰都欺負不了咱家江水。”
李秀蘭心頭一暖,轉頭過來對著女兒吞聲忍淚地說道:“江水啊,以後多聽你玉蘭姨的話,照顧好自己,別讓媽擔心,哦!”
“媽!我知道的!”程江水泣不成聲地點點頭。
就在此時,送別的人群中鑽出一個李秀蘭怎麼都想不到的人物——蔡三姑。只見蔡三姑擰巴著臉,平日裡的那張囂張跋扈的面龐早已消失不見,反而有點帶著點不捨的樣子,忐忑地走上前叫了聲。
“秀蘭!”
“你!”李秀蘭驚訝地望著她,實在不知道她此來何意。
蔡三姑紅了紅臉,吭吭哧哧地道:“我也來送送你,咱倆在團場鬥來鬥去的,一晃都鬥了這麼多年。可如今你要走了,我這心裡反而空落落的。說句不好聽的,你走了,我還真找不到能斗的對手了,你……你可要保重啊!”
人性啊,怎麼能簡簡單單地用好與壞去評價定義呢。
平日裡水火不容,恨不得拳腳相加、刀來劍往的冤家對頭,一旦刺拉拉地揭過橫亙在中間,看似過不去的恩怨疙瘩。你會發現,冤家有時候也是挺可愛的,對頭也是蠻可戀的。
不是麼?
“唉,你也保重啊。”李秀蘭也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過去的恩恩怨怨就在這一刻一笑泯恩仇了:“能鬥在一塊也是緣分,要是沒鬥夠啊,咱下輩子接著鬥。”
蔡三姑悄悄抹去眼角那一絲傷感的淚痕,笑著點點頭道:“嗯,咱下輩子接著鬥!”
看著程家夫妻與眾人告別完畢,馬小田大手一揮手:“來吧,大家幫忙裝車!”
人多就是力量大,不一會眾人七手八腳地就把零零碎碎的行李給裝上了車。臨別要上車了,程江海卻突然死拽著程江水的衣服不肯鬆手,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姐姐,姐姐,嗚嗚嗚……我要姐姐一起走!”
孩子的哭聲最折磨人心,如果說這個家裡程江海對誰的感情最深,那無疑是這個把自己永遠護在身後,從不惡言相向的姐姐了。如今徹底明白要離開姐姐了,程江海怎麼不哭天抹淚,死纏不休。
程江水淚眼婆娑地蹲下身子,不停地給程江海擦著眼淚:“江海不哭了,要聽話!”
“嗚嗚嗚,姐姐跟我們一起走,跟我們一起走!”
程江海這樣死死拽著姐姐衣袖,車輛就永遠無法發動。在程家安的暗示下,李秀蘭上前連拉帶哄地將程江海強行抱離,程家安這才一臉不捨地走到女兒面前,眼角溼溼的一片,沙啞著嗓子交待道。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有啥事不要瞞著我們,常給我們來信啊……爸也會常來看你的!”
程江水猝然撲到父親的懷裡,悽慘地叫到:“爸……”
車子終於發動了,那轟隆隆的聲音就是離別的訊號,程家一眾人坐在敞篷的車廂後,揮淚告別。看著一路隨著車子拼命奔跑的程江水,手臂伸得長長的,流著淚嘶吼著。
“江水,江水,江水!”
“姐姐,姐姐!”
“爸爸媽媽,弟弟……”
車子漸行漸遠了,直到望不到車上那些熟悉的身影,滿臉淚痕的程江水悽然地蹲在地上,頭塞進臂彎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慼,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