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她也在思索珍珠的話,琢磨蕭啟明與珍珠相似的程度能到幾成。
她想,蕭啟明與珍珠的相似程度是非常高的,否則也不會因為珍珠的三言兩語而收了自己的情緒,乖乖回來。
尤其,蕭啟明只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卻能在短短的時間裡迅速調整好情緒。
李詩蕤不相信蕭啟明的自我調控能力能夠達到連大人都很難做到的地步,在沒有第二條選項可以相信的情況下,她只能理解為珍珠當時的話說進了蕭啟明的心裡。
她認為,珍珠區區賤民是沒有資格說當朝的太子殿下。可同時,她卻又認為此時沒有人比珍珠更加有資格提出看待蕭啟明此行為的觀點。
在心中權衡利弊之後,李詩蕤決定暫時將所謂的皇家尊嚴往後放放,以蕭啟明為先。
她問:“那如果你是……我想你懂我什麼意思。你會怎麼想?你當真對世間繁華不在意?”
珍珠聽聞此言,眼睛驚愕地緩緩睜開,突然笑了出來。
這聲笑讓李詩蕤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捏紅了自己的手背,惱羞成怒道:“你在笑什麼!我說話便讓你感覺到如此可笑嗎!”
“不不不,”珍珠慌忙搖頭,不承認也不否認,放低自己的儀態,鄭重道,“夫人,太子只是孩子,降世不過三年。世界上有那麼多的美好,連成熟的大人都難以抗拒,太子天性未減,自然無法抗拒。”
如此清晰地點出來,比撒謊哄騙李詩蕤更加令人生氣。李詩蕤無比慶幸自己刻在骨子裡的教養讓她忍了下來,沒有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憤怒,讓自己此時看起來像個潑婦。
她冷冰冰地問:“你說的事情我自然知道!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夠明白,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可有可無的廢話!”
李詩蕤平日看起來便很嚴肅,板起臉來更是嚇人。饒是珍珠這種伴隨辛慕苑許久的人,突然被李詩蕤這麼一喝,也感覺到後背有一塊石頭壓下來。
道:“夫人恕罪,是民女多嘴了。民女愚見,壓抑天性,是太子付出所有也要給出的證明。太子的身上,壓了太多人的期望,甚至壓著大涼未來的江山,而太子也在努力地回應著大家給出的期待。
“他很聰明,知道什麼東西對他有用,什麼東西對他沒用,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珍惜陛下給他的每一個機會。而壓抑天性,正是他為江山做出的第一步。
“所以,民女想,您或許可以用溫暖的方式來幫助他達成他的每一小步,而不是以自己之見去指責他的錯誤,告訴他應該如何,不應該如何。
“民女知道,夫人心疼太子,認為他還只是個孩子。可是在太子的眼中,他與尋常的孩子不同。他是大涼未來的皇!”
李詩蕤的嘴巴猛地張開,卻又合上。她想要說些什麼話來反駁珍珠,可又被她最後一句話堵住了喉嚨。
心裡怪怪的,說不上是酸,也說不上是疼,更說不上是恐懼,可詭異的,這三種感覺都多多少少有一點。
蕭啟明在她腦海中浮現出的形象不再是個孩子,不再是她的外孫,而是滿眼冷漠,努力練習著廝殺的老虎幼崽。
“我們總要告訴他對錯。”李詩蕤無力地說。
珍珠問:“難道您覺著,您比皇帝親自選出來的皇家先生更能明白,皇室出生的孩子什麼是對錯嗎?”
喉嚨裡像是塞了一顆苦澀的糖果,味道順著自己的唾液在喉嚨緩緩散開。
李詩蕤自問:“我有資格嗎?”
她不敢自答,因為她不知道。
皇室的對錯,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隨意判斷的。他們的對錯,與常人不同。
珍珠的目光與語氣都更加柔和。她明明沒有當過舅奶,但就是能感覺到李詩蕤的悲傷。
她道:“慕苑曾經和我們說過,這世上最難揣摩的是人心,可最容易揣摩的,便是明君的心。”
李詩蕤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珍珠的眼眸,只是有些渙散無神,還有顯而易見的嘲諷。
珍珠沒有生氣,依舊保持著溫柔的語氣與眼眸,平靜輕緩地說:“都說伴君如伴虎,您現在一定覺著我說的這番話非常幼稚,包括說出這番話的慕苑。但其實,我倒是覺著慕苑的話有道理。”
“呵,”李詩蕤冷眼瞧她,道,“你是她的人,自然這般說。你倒是說來讓我聽聽,怎麼就有道理了?”
珍珠道:“明君不管做什麼事情,心裡只有一個底線:國家安定。所以,只要從國家安定的角度出發,明君心裡在想什麼事情,就全部攤在明面上。”
李詩蕤想笑,又笑不出來。她問:“慕苑還和你們說過什麼?”
珍珠道:“我問過慕苑,陛下多次背叛她,她有沒有恨過陛下。慕苑說,她與陛下之間沒有恨與不恨的事情,她能說的,只是這個陛下是個好陛下。”
李詩蕤揚眉,覺著珍珠這個丫頭是得找個時間好好教育教育了。從她嘴巴里說出的話,隨隨便便都能被拉出去砍頭!
不過,方才她說陛下背叛辛慕苑?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詩蕤決定暫時放過珍珠,旁敲側擊辛慕苑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在辛慕苑沒有開口的過去又隱藏著什麼。
於是順著她的話往下問:“你對慕苑還真是每句話都相信,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這是客套話?”
珍珠果然不打算瞞著她,接著她的話就往下說:“沒有,因為這不會是客套話。慕苑說,我們最不應該做的,就是拿著我們的對錯去肆意判斷皇帝的對錯。在我們的眼裡,背叛就是錯的。可是在皇帝的眼裡,只要能為國家爭取最大的利益,背叛就是對的。慕苑說,背叛或是不背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目的達到了,保護國家不受侵害的目的達到了,這就足夠了。一個連背叛或者不背叛都已經不在意的人,又怎麼可能去因為背叛而去憎恨一個她最不應該憎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