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三年初,大翌帝國,都城盛京,帝國榮宸長公主所居,洛水宮。
巳時已過,闔宮仍無半點聲響,宮僕來去落地無聲,無一人敢發出響動。
無他,唯因這洛水宮裡的主子,脾性是出了名的。
最是不耐安寢時有任何喧譁吵鬧之聲,雖然打殺宮人更是隨意得很,但有當今陛下護著,宮人也只有伺候得越發精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午時將至,大殿裡的紅綃帳終是有了些動靜,洛水宮的掌事何姑姑入殿上前,動作迅速地接過了宮女手上的物事為剛起身的主子梳洗。
手法之嫻熟,將發分股擰盤,交疊於頂,指尖快速翻飛間便挽好了一個朝雲近香髻。
何姑姑是先皇后留下來的,比之他人,更有一番情誼在,因主子敬重,是以許多話別人不敢在這位主子面前說的,她卻是可以的。
自小殿下離宮後,這位主子倒像是一下子沒了約束,夙夜酒醉,昨晚,洛水宮更是徹夜燈火透亮,絲竹管絃之音不絕於耳。
如今,鏡前的主子將醒未醒之態,渾身透著一股子慵懶魅色,美人如花隔雲端。
看得在旁伺候的新晉小宮女無一不都紅了臉,端著盥洗用具的手都不大穩了。
何姑姑眼尾掃向了幾個小宮女,看著十分厲害,是了,先皇后身邊的人,原該是十分厲害的。
這不,這位厲害的姑姑又開始了。
“殿下,今日朝會上週御史殿前又上奏了。”
何姑姑面帶憂愁,聲音卻又隱隱夾著些藏不住的歡喜。
她不知為何週中葉那老匹夫整日不盯著文武百官,非和自家公主拗著是個什麼勁兒。
可自家公主不上心,陛下也跟著不經心的事兒,有個人成天提著倒也真不是什麼壞事兒。
何姑姑等了許久也無回應,待抬眼瞧著鏡前的人兒雙眸似睜非睜依然全無動靜後,禁不住心裡又是一聲長嘆。
還待繼續,那玉人兒終於出了聲,“傳膳”。
聞言何姑姑更是心急,方才的御史上奏想把她家公主嫁出宮去的事兒已被她扔去了九霄雲外。
這個時候她眼裡心裡攏共也只有她家公主的身子最為重要這一件事兒了,旁的哪能輕易越得過去。
人食五穀雜糧,一日三餐不可或缺,可這位主子,日日睡至午膳時分,長此以往,難免壞了身子,如此陛下卻也縱著,她一個奴才便更不能多說什麼了。
只是他日九泉之下見著皇后,可怎麼交代啊,這身子若是虧了,那姻緣要來又有何用,想到此,何姑姑止了話頭。
話說起這盛京城內近來坊間常能聽到的趣事兒,便不得不提一句這御史臺與洛水宮了。
何姑姑閒時也百思不得其解,那位頗受人敬重,歷經兩朝的御史大夫不知為何,彷彿突然就跟長公主對上了似的,日日吃飽了撐的一般,每逢朝會都得提一句。
然則也僅僅限於提那麼一嘴。
畢竟這位可不同於前朝那些養尊處優的公主,她少時男裝躍馬征戰,後來更是力戰柔然大軍,阻柔然於燕北城外,歲歲朝貢,這樣上馬能殺敵,下馬能殺人的公主,還是不要輕易惹怒她了。
這是御史臺各位年輕的大人們被長公主親衛“調教”一月後達成的共識,然文官重風骨,提還是要提的。
至於聽不聽,那就是你們皇家自己人的事兒啦。
伺候著面前的主子用了早膳,何姑姑又忍不住開了口,“公主,您方······”
“本宮知道了,下去吧”。
未盡的言語就被這樣擋了回來,雖然主子語氣不變,然而到底是伺候了她這許多年,心知她已是不耐煩了,何姑姑終是無聲行禮退了下去,準備吩咐御膳房上些果糕,再緊著送一碗醒酒湯來。
宮人盡數退了出去,美人兒終於微微動了動,然睜了眼卻是凝著窗外的集雪湖。
良久,只聽一聲若有若無的聲音“母后,答應你的,我可都做到了”。
語聲懷念,細細聽來,帶著一股子澀味兒,只是,並無悲傷,說到最後,尾音上揚,竟還帶著幾分難得的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