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王爺奉旨出征,而就在王爺離京不久之後,阿姐便被診出有了身孕,還記得先皇因此龍顏大悅,賜下諸多賞賜到燕王府……”
吳景明回憶敘說著當年舊事。
“當時聽聞王爺戰事吃緊,阿姐便未有將已有身孕之事去信告知王爺,恐王爺會為此分心……但沒過多久,先皇一病不起,京中局勢大變,阿姐生性敏銳,為此終日掛心不安。待先皇駕崩之後不久,阿姐突發腹痛,產期足足提早了一月有餘……”
“因是早產,胎位亦不正,情形尤為兇險……太后娘娘聽聞此事,顧不得為先皇守靈,出宮趕往燕王府,足足一日一夜,阿姐耗盡力氣,也未能將孩子生下。”
雖知皆已是昔年舊事,早在歲月裡被碾成了粉末,不可挽回,但聽著這些,燕王依舊覺得彷彿身處其間,渾身緊繃著,眼睛紅極,臉色也一寸寸白了下來。
“到了最後,連我吳家先前安排在燕王府上的兩名產婆也已束手無策……長姐尚存氣息之際,求著太后娘娘……”
說到此處,吳景明的眼眶也早已紅了,緩緩深吸了口氣,才得以繼續說道:“長姐自知已無生機,便求著將她腹中胎兒儘快剖出來……”
後來,據長姐的陪嫁丫鬟稱——
“太后娘娘不允,一意堅持無論如何都要保下長姐性命,然而彼時長姐已是氣息將絕,無回寰餘地……長姐便又求著說,無論孩子是生是死,她只想看上一眼,只求太后娘娘能圓了她這最後的心願。”
這話的用意,顯然還是為了“哄著”太后答應她將孩子儘快剖出,可如此之下,太后又怎忍心再拒絕?
好在這孩子福大命大,被剖出之時,雖是渾身發青,卻竟還當真存有生機。
他想,長姐那時應當是笑著的……
“後來宮中來人詢問情況,太后做下決定,向宮人瞞下了孩子平安生下之事,對外只道一屍兩命……那時恰逢我家中二弟在京城附近遊歷,聞訊趕來,質問太后娘娘與新皇,阿姐之死可是另有蹊蹺,為討說法,因此大鬧了一場——”
也正因是鬧了這一場,才得以混淆了皇帝的視線。
那時皇帝還未登基,局面不穩,全然不敢再開罪他們吳家,百般表了愧疚之心,才安撫了二弟。
阿姐的喪事,也是二弟一手操辦,未讓皇室中人有接近阿姐屍身的機會。
後來父親趕到了京城。
尚在襁褓中的阿淵,就這麼被父親親自抱在懷中,坐在馬車之內離京出城,一路無人敢靠近阻攔查驗。
現下說來,一切似乎都是輕而易舉的,可彼時的驚險,或許只有親身經歷過太后娘娘才最清楚。
太后,和他們吳家——這二者但凡換成其他人,這個孩子,都斷無可能得以悄無聲息地保下來。
“……為何要將孩子藏起來?”燕王緊繃著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意。
若非是真真和母后察覺到了什麼,何至於連他的孩子平安生下都不敢叫人知曉?
這些他當年一概不知,他回京時,一切早已被掩蓋乾淨,擺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皇,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了。
“當時京中局勢複雜動盪,王爺杳無音訊不知何時才能返京,太后娘娘所願,不外乎是想保得阿淵平安。”
話至此處,吳景明眼神微冷了兩分:“再有,當年長姐早產之事,本就十分蹊蹺。”
燕王緊緊看著他:“還查到了什麼?”
“當時王爺失去音信,身陷險境,生死未卜,軍報傳入京中之際,太后娘娘本欲瞞住阿姐,可那傳信之人最先便將訊息傳回了燕王府。”
若說這只是巧合且罷,可之後他們還查到了一處關鍵。
“阿姐聽聞後自是擔憂不已,幾乎夜不能寐,但即便如此,依舊知道顧念著腹中孩子——真正使得阿姐早產的,是阿姐‘偶然’從幾名下人口中聽到的幾句謠言,讓阿姐誤以為王爺已經身死,還說屍身都找到了,只是當下未敢告知她,所有的人都在瞞著她。”
乍然聽到這樣的話,阿姐豈還能撐得住?
而當初正因是查明瞭這一點,他同父親談及此事時,恰被二妹聽到了,才使得二妹下定決心進了宮。
“王爺認為,當年傳到阿姐耳中的謠言,當真只是偶然嗎?”
燕王放在茶桌之上的手握成了拳,那拳頭甚至是顫抖著的。
當時那般緊張的局面之下,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可能是所謂偶然!
而若不是偶然,真真出事,便是受了他人算計!
時隔十八年,他不認為此時自己的懷疑還會是一時衝動不辨是非……而這些懷疑,在不曾聽聞到今日這些話之前,也早已就在他心底紮了根。
但這些所謂算計糾葛,這一刻,並非是他心中最痛的存在。
他耳邊俱是吳世子方才的那些話。
真真得知了他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