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恙便跟在她身後離開了此處。
二人皆清楚地察覺到背後雲六那不甘的灼灼目光一直在追隨著他們。
直到走得遠了,那視線徹底被阻隔,二人才覺得放鬆了下來,轉過頭去看對方,不禁相視一笑。
這種硬著頭皮躲避長輩監看範圍的感覺委實也很有些奇妙。
“恰巧我也不困。”許明意語氣愉悅,抬手指向前方:“我帶你去園子裡走走吧。”
實則她和他都並非話多之人,也很怕旁人嘮叨,但真正寫起信來,嘮叨的程度大抵是放眼大慶無人能及的。
可偏偏信寫得再多,久別重逢之下,她還是想同他多說說話。
吳恙語氣含笑“嗯”了一聲,跟著她去了園中。
莊子到底只是莊子,即便園中打理得還算井井有條,但也沒什麼奇花異草可言,然而卻貴在如今時值仲春,許多花兒都開得正好,二人甫一接近此處,便嗅得滿鼻清香之氣。
園中只一座亭內掛了燈,然有月色傾灑,四下說明雖不算明,卻也並不叫人覺得如何昏暗。
二人邊走邊說著話,入得一條遊廊內,便隨意地在廊欄上坐了下來。
吳恙先坐下來,許明意旋即在他身旁跟著坐下。
二人之間,所隔不過是一隻天目的距離。
吳恙看著身邊的少女。
她身上還披著那件墨色披風,只是風帽早已摘下,半挽的髮髻只用一隻珍珠簪固定著,烏髮漆黑,珍珠潤白,涇渭分明,像極了她清濁不混,乾淨利落的性情。
此時她眉眼輕鬆適意,嘴角微微彎起,顯然心情頗好,且無意將這份好心情藏起來,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由他看著。
此情此景,讓少年鬼使神差地問道:“那日為何那般開心?”
這話顯然是脫口而出沒經思考,十分沒頭沒尾,許明意聽得不解,也轉頭看他,“哪一日?”
“你我初見那日。”
那時他被鎮國公帶回許家,晚間在園中走動時,不知是何等運氣使然,叫他見著了一位雲中仙子般模樣的女孩子靠坐在廊欄之上,月白衫,織金裙,團扇半遮著面,笑得極為舒心開懷。
那時他還曾覺得她獨自一人坐著傻笑,極有可能是腦子不好。
後來仔細想想,應是彼時他自己餘毒未清——真正腦子不好的人大概是他。
但那一幕,在他心中印得很深。
包括她察覺到他的靠近,拔下簪子向他刺來的情形。
“那天啊……”許明意眼底的笑意淡了淡,語氣緩慢認真且有幾分悠遠:“因為,那一日我覺得,一切,都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句話,她並未同任何人說起過。
但此時他問了,她便答了,彷彿再是自然不過。
“重新來過?”吳恙自是沒有完全聽懂。
“我常常會做一些極為靈驗的夢啊。”許明意道:“那時恰逢中了長眠草之毒,終日昏昏沉沉,便做了一場極長的噩夢,夢中我幾乎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了我自己。”
她的語氣並不算沉重,卻聽得吳恙心底發沉。
片刻後,他說道:“放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對上那雙眼睛,許明意有些怔然。
他沒有多說其它,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不像是安慰安撫——
而像是一個保證。
且他稱之為“第二次”,難道是察覺到了她是曾真真切切地經歷過那些嗎?
事實上,她說了什麼吳恙便信了什麼,並不曾想太多,他只是覺得——即便是在夢中,能叫她有此觸動,那這場夢於她而言必然也是錐心刺骨了。
只要她的感受是真的,那便等同是經歷過了。
四目相視片刻,許明意無端便領會到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