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九齡看起來依然那麼輕鬆,可是這話裡的意思,倒是逐漸沉重起來。
“人少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快樂的和不快樂的事情就都出來了。”
餘九齡看向李叱:“當家的你喜歡下雨嗎?”
李叱回答:“你知道的,我和我師父原來的住處,不大支援我們喜歡下雨。”
說完後還笑了笑。
餘九齡這才醒悟過來,自己不喜歡下雨時候的孤獨,和李叱比起來,竟然都顯得有些矯情了。
因為李叱和他師父走南闖北,大部分時候都是睡在柴堆裡。
不管是大雨還是小雨,都足以讓柴堆裡的一老一少,蜷縮著依偎在一起取暖。
然後還要互相開幾句玩笑,讓這冷變得不那麼明顯,不是,是變得不那麼傷人。
李叱說完那句話後,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可是我師父和我,在那個時候都覺得下雨比不下雨好。”
餘九齡問:“為什麼?”
“因為百姓們需要。”
李叱的回答,依然簡單,簡單中透著一種需要人深思才能體會到的情感。
北方的絕大部分地區,其實都不足以達到渠水灌溉莊稼的程度。
老百姓種的莊稼有沒有一個好的收成,在九成九的情況下,依然是看天臉色。
李叱和他師父曾經經歷過的事,有些時候,回想起來他自己都會笑出聲。
哪怕,確實很狼狽。
那年,冀州大旱,連續兩年都沒有下雨,整個北方乾燥的像是被在爐火上烤了一天一夜的玉米餅子。
長眉道人帶著小丟丟兒走到方城縣的時候,被一群受災的百姓們攔住。
百姓們已經無計可施了,看到一位道人,這就是他們能抓到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他們湊出來一些東西當做酬勞,想請長眉道人求雨。
長眉道人很為難,別人不知道,他自己還不知道嗎,他哪裡會有什麼求雨的本事。
可是他也知道,這個時候的百姓們太需要一些安慰了,哪怕這個安慰很短暫。
於是長眉道人硬著頭皮開壇做法,小丟丟兒則站在旁邊,一句一句的重複著,說如果我師父沒有求到雨的話,請鄉親們不要罵他。
可是鄉親們沒有人聽他說什麼,甚至是不在乎他說什麼,只是都緊張的看著長眉道人在那簡陋的法壇上裝腔作勢。
長眉道人不想讓鄉親們過早失望,他就在法壇上一直走一直轉一直唸唸有詞。
從清晨到天黑,圍觀的鄉親們已經失去了耐心,有人把帶來的東西都拿了回去,罵罵咧咧的走了。
有人拿起土坷垃朝著臺上的長眉道人砸過去,小丟丟兒就奮力的爬上去,張開雙臂,用身子為師父擋住那些侮辱。
他依然在大聲的喊著,哪怕嗓音都已經沙啞到幾乎發不出聲音。
丟丟兒喊著,你們不能這樣,我師父還在盡力,你們怎麼能怪他呢?
不是他主動要為你們求雨的啊,是你們請他來做的啊。
可是這樣的話從一個幾歲的小孩子嘴裡說出口,根本就沒有任何分量。
其實,哪怕是從長眉道人自己嘴裡說出來,也一樣沒有任何分量。
長眉道人有些執拗的一直在走著轉著唸唸有詞著,小丟丟兒就執拗的站在他身前為他擋住一切,甚至想要把那些人的目光都想擋住。
到了天黑的時候,所有人都走了,他們湊出來的乾糧,雞蛋,還有其他東西,也都被他們拿走了。
已經一天沒有休息過,也沒有喝過水吃過飯的師徒,終於也停了下來。
兩個人肩並肩坐在法壇上,長眉道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笑了笑道:“我以為我能把老天爺騙了的
。”
小丟丟兒也笑,但是不苦澀。
他說:“師父你盡力了啊,比我們騙人的時候,要盡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