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溪在白蘭鎮坐立不安,她的心早就隨著陸宥真飛去安平城了。
一直等到第三日傍晚,陸豐說江天奉命將蘇文瀚帶了過來,正安置在客房,至於奉的誰的命,江天沒說,陸豐自動想成是陸宥真的命令,可蘇溪踏進客房那刻就知道不是,江天是奉了江無夢的命。
一襲黑衫的江無夢斜靠在床尾,他靜靜地看著還在睡夢中的蘇文瀚失神。
蘇溪從未見過穿紅色之外的顏色的江無夢,乍看之下險些沒認出來。黑衣的江無夢氣質不如往昔溫柔,帶著濃濃的蕭瑟孤寂之感,漆黑的色彩將他的肌膚稱得晶瑩如玉。
“無夢——”
蘇溪叫道。江無夢卻飛快打斷她,他食指放於唇邊示意她噤聲,蘇溪便沒再說話,候在一旁看著江無夢仔仔細細替她二哥整理碎髮、撫平衣衫,瞧著他們二人,蘇溪心中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江無夢足足擺弄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算滿意,朝蘇溪輕聲說了句“我們出去說吧”。
蘇溪跟在他身後去了堂屋,她有很多話想問江無夢,有她自己的疑惑也有想替陸宥真問的,可真到能開口問的時候,她反而不知該從哪裡開始提問。
江無夢靜默了會兒便自顧自講起了故事,他聲音低緩、目光遊離,思緒彷彿回到十八年前。
“據說我是帶著父親和皇爺爺的期盼出生的,如黎明的晨曦讓人欣喜。韓江說,我雖不是嫡子,卻是我父親的第一個孩子,所以父親對我寄予厚望,可對於一個毫無知覺的嬰兒來說,這種厚望又有什麼意義呢?
“韓江是個好下屬,他忠心護我,將我平安帶到白夜城,寧願自己累死凍死餓死,也從不肯少我一口吃穿,我從心底將他當做父親來尊敬,可他只想做個下屬,滿心全是復仇,還說助我奪回那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可我從不覺得那些是我的東西,我所想要的也從來都不是那些。
“京城——不,這整個世界於我其實都太過陌生了,讓我覺得熟悉的只有阿真,從第一眼見到阿真我就覺得我們上輩子一定認識,後來知道他是我姨母的孩子,我真的很開心,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世上我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他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與他往日故作出的張揚灑脫的笑是不同,這是由心而生的愉悅。
蘇溪聽得卻覺得心酸,她從來不知這個對人總是熱情似火的男人還有這樣悲傷的一面,她說:“如果阿真聽到你這麼說一定很高興,不,他大約和你想的是一樣的。”
“他與我不同,”江無夢卻搖搖頭,“我並不是個輕易能在乎誰的人,阿真恰好和我相反,他內心柔軟,誰對他好三分,他總願意用十分來回報,他是渴望有人關心保護他的。”
“至少在他心中,你是最特別的那個人。”這是個蘇溪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江無夢聽了這句話突然燦爛一笑,彷彿又回到從前恣意風流的樣子,他頗為得意的說:“這話不錯。”臭屁的模樣叫蘇溪忍不住上前揍他兩拳。
屋內氣氛變得活躍,蘇溪也放鬆下來,很自然地問他:“你今後如何打算?和我們回四方城嗎?反正也沒誰知道你的身份。”
“我倒是想,只怕沒這個機會,”江無夢幽幽地說:“韓江已經暴露出來,要查他這些年的蹤跡就變得簡單,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江無夢’的存在,也順便能猜到江無夢就是司徒幼熙,所以我還是不給你們添亂了。”
“那你打算去哪?以後若有空,我和阿真可以去看看你。”
他笑而不答,顯然怕給他們帶來麻煩不願說,蘇溪本還想叮囑幾句,告訴他陸宥真想見他,可門外蘇文海帶著兩個隨行的人已經走到門口。
蘇溪與江無夢來廳堂時都各自思緒紛亂,誰也沒注意門沒關這樣的小事,這會兒蘇文海老遠就瞧見屋裡有兩個人,江無夢就是想躲也躲不開。
“三哥!你怎麼來了?”蘇溪大吃一驚,第一反應便是將江無夢護在身後,她可是聽說了,她家三哥現在是西北軍在安平城裡的主事人,這萬一他衝著江無夢來的可怎麼辦?
三公子卻是一臉嫌棄,照著她腦門就是一巴掌:“這麼大個人了還毛毛躁躁的,是阿真讓我來這裡接你的。”
“接我?不是來抓——哦哦,哈哈,太好了,那我們快走吧。”蘇溪笨拙地打起馬虎眼兒,傻乎乎的模樣看得三公子心中更來氣,順手又是一巴掌,蘇溪不滿,摸著額頭大聲質問:“幹嘛老打我?”
“天都黑了,你要往哪兒去?真是個傻妹子。”蘇文海只管與蘇溪打鬧,旁邊江無夢那麼大個人兒彷彿是捧空氣,他連個眼神都沒往那兒飄。
可他不願戳穿,總有人想去做,只聽蘇文海身邊一位全身包裹在斗篷裡的人直接叫出了江無夢的名字:“江無夢——或者叫你司徒幼熙。”最後四個字他一字一頓,說得極緩。
江無夢瞬間後退三步,戒備地看著那個人。蘇溪也很詫異,她本以為那是三哥的屬下,現在瞧來倒是不太像,她忙問蘇文海那是誰,蘇文海正想答,那人卻主動揭開斗篷,赫然是七皇子司徒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