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是死了人。
桑塔納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衝上漠河大橋,還沒停穩,劉金萍就急急地從車裡鑽了出來。站在橋上,就能看到,上泉旺和下泉旺兩村的械鬥農民正在橋上游被炸開了一半的河壩上下、河左岸的堤埂上沒命地廝打。夕陽昏黃的光線下,黑壓壓的人群潮水一般漫過來捲過去。哭聲、罵聲、吼叫聲伴著棍棒、刀槍的碰擊聲和時而爆響的土槍聲,構成了一片不絕於耳的喧囂。
左岸的大堤上,下泉旺的一些傷員已抬了下來,正向橋上跑。傷員們全沒了人樣,個個身上糊滿泥水、血跡,像剛從地獄裡爬出來一樣。傷員們身後,還有上泉旺的人跟著追打、放槍,鐵砂霰彈呼嘯著,蝗蟲般亂飛、亂撞。劉金萍眼見著一個抬傷員的老漢後背中彈,鮮血直流。
情況相當嚴重。
劉金萍和黃建國顧不得危險,揮著*****,迎著鐵砂霰彈和下泉旺村退下來的傷員,直向河壩方向衝。邊衝邊叫,要械鬥的雙方都住手。然而,械鬥的人們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打紅了眼,就是不睬。劉金萍和黃建國都沒有辦法,這才扣動槍機,相繼對空放了幾槍。與此同時,身前身後那些民警、民兵手中的槍也對空放響了。
驟起的槍聲壓住了面前的喧囂,也驚醒了械鬥雙方的人們,大家這才發現,他們的女縣委書記劉金萍和老縣長黃建國正被一幫民警、民兵簇擁著,手持電喇叭立在高高的大漠河河堤上喊話。
黃昏的河堤上,風很大,劉金萍額前的鬢髮被吹向腦後,衣襟和裙襬旗也似的“忽達、忽達”飄,臉色嚴峻得嚇人,加上手裡又攥著槍,那模樣真不像個和平歲月裡的縣委書記,倒像個戰爭年代的女游擊隊長。
劉金萍的口氣極為嚴厲,完全是命令式的:“都聽好了,上、下泉旺兩村的人全給我各自後退一百米!馬上退,不聽招呼的後果自負!村幹部們注意了,把你們村的人都給我無條件帶回去!我提醒你們,你們現在已經觸犯了法律!”
黃建國也一臉怒氣地跟著喊:“都聽到了沒有?上泉旺的退過河,到河對岸去;下泉旺的退到大橋上來。傷員馬上送醫院,死傷現場保持原狀,以便公安司法機關處理。”
河壩上有人大叫:“下泉旺炸壩,炸死了我們一個人!你們縣裡不馬上抓兇手,我們就不退!”
這時,泉旺鄉的王書記和幾個鄉幹部露面了,連哄加勸,要河壩上的人撤下去。然而,河壩上的人理都不理,還推推搡搡地和王書記吵,王書記和兩個鄉幹部便向他們打拱作揖。
劉金萍見王書記和兩個鄉幹部這麼無能,真是火透了,手中的槍一揮,衝著河壩上的人說:“我代表縣委、縣**再重申一遍:不聽招呼的,後果自負,一律按流氓鬥毆論處,先行拘留!”
話一落音,公安局長和武裝部長便帶著民警、民兵向河壩上衝。
河壩上的人見**動了真格的,一下子怕了,這才慌忙往河岸上逃。
雙方脫離接觸,局面總算控制住了。
然而,望著河壩上留下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大漠河兩岸那一片片乾旱龜裂的土地,劉金萍心裡泛出一陣無言的苦澀。這哪裡是流氓鬥毆呀?這都是為了爭奪生存之水呀。黃建國說得不錯,水的問題不解決,就是多抓幾個人,重判幾個人,也免不了悲劇的再次發生。
劉金萍長長地嘆了口氣,對黃建國說:“我們還是再給市委、市府打個報告吧,咋著也得上這個南水北調的工程了。如果再這麼拖下去,我看就是對治下百姓的犯罪了!”
黃建國點點頭說:“我同意。不過,我也勸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市裡的財政情況比三年前還糟,上這麼大的水利工程談何容易呀。”
劉金萍說:“就不能自籌資金來解決麼?沿河六縣一起籌!咱大漠帶個頭。”
黃建國眼一睜多大:“我的姑奶奶,你瘋了不成?想在平川這窮地方自籌八個億?!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央三令五申不準加重農民負擔,市裡那幫頭頭誰敢做主這麼幹呀?若是鬧出了亂子,有人告上去,你不怕丟烏紗帽,人家也不怕丟烏紗帽嗎?!”
劉金萍默然了。
黃建國又說:“所以,再打個報告我不反對。可自籌資金的事,我勸你千萬別提,提也沒用。市裡那幫頭,誰也不會有好臉色給你的。你不信,我現在就和你打個賭。”
劉金萍心裡明白,黃建國說得不錯,便沒好氣地道:“我敢不信麼?姜總是老的辣嘛,更何況你這七品縣令當到今天都當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