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可霍青知道他在聽:“我胖得很快樂,從來不覺得胖,是一件有罪惡感的事情,直到我被人歧視。”
霍青深吸一口氣,憋了好多年的話,終於要在當事者面前傾訴,她到底還是緊張的:“有人叫我死胖子,眾目睽睽之下,我終於知道,原來胖是一件可恥的事。”
她看著他,直視他胖得已經找不見的眼睛。
“我恨那個人,咬牙切齒地恨,一想到每天去上學就要被嘲笑,我恨不得退學,後來我恨他,恨得自己得了抑鬱症,再加上那個時候,剛好家裡遭遇一點變故,繼父去世,我便隨媽媽來了北京。”
再說起這段往事,霍青發現已然沒有了恨意,即便是對著自己當初恨得牙癢癢的人。
陳仲的頭埋得很低,幾乎看不見表情。
“我以為來了北京,改個名字,便不會再有人嘲笑我了,可是我錯了,沒人會喜歡一個抑鬱的胖子,我開始自卑,便愈發地不合群了,我抑鬱成疾,不得不退學,那時候我連死的想法都有。”
霍青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現在想起來,能堅持減肥,也得歸功於心底的恨意,我恨他,便發誓有一天,要在他面前揚眉吐氣,告訴他,即使是我,也可以很瘦很漂亮。”
“那麼現在你還恨他嗎?”
陳仲突然悶悶地吐出這麼一句來。
霍青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卻是笑了。“現在啊?”
她笑道,“現在我很感謝他,沒有他的嘲笑,又哪來我的今天?只是現在想起來仍舊很遺憾,我的整個青春期,居然都用來恨一個人了,你說可笑嗎?”
原來曾經讓你錐心刺骨,夜不能寐的往事,經過時間洗禮,都能笑著講出來。
霍青看著陳仲,這些年深埋心底的那些憤憤不平,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突然明白,所有的恨與努力,都是一場自導自演的獨角戲。
陳仲或許根本就不知道,當年他無心的一次嘲笑,竟然能改變一個少女的人生。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陳仲將頭抬起來,同為胖子,或許是感同身受,他的眼眶居然有些許淚意。
霍青大踏步走向前,將音量提高了好幾個分貝:“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喜歡一個人,不要在乎她的外表,也不要因為自己的外表而退卻,喜歡就喜歡,即便是被拒絕,也好過從未嘗試,有些遺憾,是終身的。”
她說完,便加速度快跑起來。
疾風在耳邊呼嘯,如同那些少年往事,飛速地與她擦肩而過。
霍青想起年少時的陳仲,眼角眉梢全是不可一世,造化弄人,誰能想到他如今,只是一個好脾氣的溫和胖子。
那些過往隨風而逝,霍青越跑越快,直至喘不過氣來。
霍青剛原諒陳仲不到一天,第二天見著他卻又想揮手狠狠給他一拳。
她正兒八經地為陳仲制定了減肥計劃,他卻要放棄減肥了。
“明天我就不來了,教練。”
陳仲不笑的時候有些嚴肅,看來是思慮良久才下的決定。
霍青白了他一眼,想狠狠給他一記爆慄,手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她突然反應過來,一旦這種僱傭關係解除,他們便是陌生人。
明陌生人,擦肩而過的路人甲,她還有什麼資格再教訓他。
儘管霍青極力控制,言語間還是有一些失落:“那錢反正是退不了,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說完她又覺得這理由實在太爛,堂堂陳大少爺,又怎會心疼這仨瓜倆棗?
陳仲在她對面坐下,一臉正經地說:“教練,昨天你跟我說的話,我仔細考慮過了,我覺得你說得很對,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告訴她,我決定了,明天就去跟她表白。”
“哦。”
霍青的失落比剛剛更甚,以至於都懶得掩飾。
她也不知道這股子失落,是從哪裡湧上來的,真是莫名其妙。
昨天,當聖母普度眾生般地跟他講道理,今天,他得到真傳乖乖地遵照執行,她本應該感到欣慰,不是麼?
可是為什麼,心臟像被利器鈍擊,那種疼痛,難以言述。
“謝謝你昨天把那些話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