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翊從南山下那處風景秀美安靜恬然而又處處顯得神秘的小村落天福堂出來,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去的地方,還是當日他與那青衣老人一戰的峽谷。
當然,趙翊急於去那個峽谷看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一個人,那個精通騎兵戰法而勇猛忠貞不計生死的魏驍勇,他是趙翊進入軍旅後所遇到的第一個對手,當然不是戰場上生死廝殺的那種,也是當年幷州軍中最好的幾位兄弟中僅存的一位。
趙翊和魏驍勇最後分開的地方是一線峽,儘管他知道現在的一線峽或許早沒有了魏驍勇的一絲痕跡,但是魏驍勇既然是在那個地方消失的,他還是想第一時間趕過去看看。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情結,人總是最在乎事情經歷中的那幾個特別點。
從溫暖宜人春意盎然的天福堂來到白雪紛飛寒風呼嘯的涼州,讓趙翊一下沒能適應的不是割面如刀的寒風,這對於他這位武道磨礪已經入了三品的人來說,這點風力和寒氣給他撓癢癢都嫌沒有力度。是趙翊驚訝的是映入眼簾的一片白茫茫,無論是山林河流,還是曠野村落,都被披上了一層銀裝,而耳邊聽到的只有偶爾的寒風呼嘯,大多的時候都是萬籟俱靜了。
這是從春天一下進入了冬天,季節的瞬間轉變,讓趙翊這個生於紅塵世界長於紅塵世界,對自然萬物的認知未超出陰陽四時五行八卦迴圈交替範疇的凡人來說,這樣有悖常理的現象讓他一時間無法理解和接受。
滿天飛舞的雪花不知道從何而來,落地後又不知道去向何處,大自然的一花一葉,一枯一榮都蘊藏著天地至理,或許他趙翊活著的意義,不僅僅或者說不應該,也可以說不能夠只是為了完成父王母后的那個遺願,這世間還可以有很多的事情,他趙翊是可以去做的,比如那神秘的天福堂為何不受四季交替大道的束縛,他可以去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甚至他都在想,這是否就是道家修士或陰陽家方士口中所說的修真呢?
站在飛舞的雪花下的趙翊,想明白了這一點,他那有些驚訝疑惑的心頓時平靜下來,仰頭深吸了一口氣,任由雪花落在臉上,享受般地感受雪花帶給他的陣陣寒涼。
那日那名趙翊後來才知道大名喚做馬六風的漢子出手救了他和西琳,並將他和西琳帶回了天福堂,在天福堂村口的那棵巨大的松樹旁,趙翊從馬六風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一些核心秘密,事情的起因都源於他們身邊的那棵巨大松樹。
當日趙翊和西琳被老人捆綁拘禁的地方便是在這棵松樹裡,樹老成精,自然能幻化出一方世界,難怪趙翊看那地方四周的穴壁與樹壁相似。
而與松爺爺的精魂融合在一起的也就是這棵巨大的松樹。
松爺爺經過千年的秘密修煉參悟,他從妖類生靈脩真歷劫的法門中,悟到了脫困之法,只是他所憑藉的不是天火雷電和山川靈氣,而是擁有至剛至柔之性的人類精氣。
聽完馬六風隨意而簡短的解說後,趙翊越發覺得這位樣貌憨厚老實的中年漢子,實則是一名修為高深識見不凡的神秘隱士。
自那晚在西琳家醉酒醒來後不見的崔書生,其實一直就睡在西琳家堂屋裡的炕上,當三人走進屋來時,崔書生猶自歪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至於趙翊和西琳所經歷的生死大劫,這小子是夢也沒有夢到。
少女西琳自打從松樹裡的世界出來後,就一直沉默不語鬱鬱寡歡的,趙翊本想安慰她一下,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起她之前苦苦哀求松爺爺甘願奉獻自己的性命來救他的那副情景,趙翊的心裡既感動又心疼,眼前的這名少女註定是他這一生所不能忘懷的。
在崔書生昏睡不醒期間,趙翊和馬六風兩人坐在堂屋大門前的臺階上,閒聊著有關天福堂的一些事情,馬六風也不做隱瞞,只要趙翊所問的事情是他所知道的,馬六風都會用他簡短精煉的說話方式一一做回答,臉上還時常掛著那憨厚的微笑。
這幅情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一名外鄉的遊學士子在向一名鄉下農人打聽他家裡和村裡的情況呢。
只不過當趙翊問起馬六風作為一名已經跨入了宗師級的刀客,為什麼會選擇隱居在這天福堂時,馬六風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做任何的回答。
既然馬六風不願意對他說,趙翊也只好作罷,哪怕那顆好奇之心惹得他心裡極癢癢,他也只能苦苦地憋著。
不過在一段不長的沉默之後,馬六風居然主動提出要教給趙翊一式刀法,就是他斬破松樹內部世界的那一刀。
趙翊問馬六風那一式刀法叫什麼名字,馬六風那張掛滿風霜的老臉居然紅了,露出一副鄉下農人般憨厚中帶著羞澀的笑容,扭捏了半天才說他這一式刀法是在劈柴時想到的,一直就沒取名字,還紅著臉說要不就叫“劈柴”如何,說這個名字既簡單好記又直白容易領悟。
馬六風教完這一式刀法後,趙翊猶自貪心想多學幾式,不料馬六風竟然板起了面孔,很認真嚴肅地說道:“有用的刀法一式就夠了,不管敵人如何強大,也不管敵人有多少人,咱橫豎就一式劈柴應對。”
這是趙翊聽到的最簡單平常也是最高深莫測的武道理念,簡單平常得一如馬六風的說話風格,高深莫測得一如馬六風的身世來歷。
不過趙翊倒是很贊同馬六風的說法,心裡也很受用,他自習武道開始,就如大多數人一般,被告知招式練得越多越好,越多才能應付得更多,就如讀書人一般,總是要博覽群書才能做到才識淵博的。
後來身逢劇變,四處漂泊躲避的趙翊無奈之下投身軍旅,在戰場上經歷了最直接最實用的歷練後,趙翊手中的刀劍,出手時已經沒那麼繁雜,花哨好看卻不適用的招式,已經被他淘汰不用了,留下的都是最實用最直接,同時又是能讓他把威力發揮到最強的招式。
因此,當趙翊聽到馬六風說出那句“有用的刀法一式就夠了”的話時,頓時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他的武道修為雖然沒有提升,但他的武道見識的視野卻開啟了不少。
看到趙翊沉默不語,像是在思索咀嚼,臉上卻露出欣喜的表情,馬六風咧嘴笑了笑,就不再去理會趙翊了。
西琳從堂屋出來,默默去了廚房,說是要給他們熬粥喝,只是她進了廚房後,許久都沒有出來,趙翊也是一直聽到廚房裡有動靜傳出,才放心沒有進廚房去看。
崔書生一覺直睡到太陽落山才幽幽醒來,下了炕走到屋外時,崔書生依舊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愣愣的,談不上一絲的瀟灑。不過等到他徹底清醒後,渾身的精氣神看起來更盛從前。
晚飯喝粥時,馬六風提出趙翊儘快離開天福堂,最好明天就離開,趙翊聽後點頭答應,他本來也是想盡快離開的。
坐在一旁埋頭喝粥,臉上情緒一直不高的西琳,突然抬頭看著趙翊,輕聲說她也想跟著趙翊離開天福堂,去外面的世界。
本來愁苦不捨的崔書生聽了西琳的話,頓時喜上眉梢,露出一個比蜜餞還甜的微笑,歡呼道:“太好了!”
誰知坐在崔書生左手邊的馬六風及時地對他潑了一盆涼水,而且是哪種數九寒冬裡的冰水,“西琳還不能離開天福堂,她在這裡生活太久了,不是想離開就能離開的。”
“為什麼?”崔書生的語氣從歡呼變成了驚呼。
崔書生感覺自己如同從九天之上一下子跌落到了九地之下,什麼滋味感覺都摔沒了。
誰知馬六風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崔書生感覺自己一下子又從九地之下升回了九天之上,“我希望你也暫時不要離開天福堂,留在這裡照顧一下西琳,並且我還有事情需要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