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卻是演出了十八歲少女的種種,沒有絲毫的表演痕跡,一切都是極為的自然,像是清風拂柳,像是水上行波。
從沒有任何的痕跡,更不像是表演。
老先生將身段都是做到了位,恰到好處的給姜然展示了一番,至於說唱腔,老先生的嗓子已經跟不上了,但是仍然在很多時候,依舊是不降調的給姜然展示了一番,目的就是為了讓姜然能夠感受到,這個調門,就要吊在這裡,不能落下。
聲音能夠傳達情感,表達心境,驚詫,歡喜,悲傷,每一個到了極致,都有一個高腔來想隨著。
聲音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是有些塌了和倒字,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塌了依舊可以喊上去,哪怕是用本嗓,依舊是足夠讓人聽出來其中的韻味,字倒了,更有一種派別感,趙老說過,趙派,自始至終,都只是學她一個人而已。
而剛剛在練功房之中的幾個小時,相當於老先生是將這一齣戲,重新的給姜然演了一遍。
僅僅是一遍,姜然便記下了其中的身段和唱腔,學習能力鍛鍊的極為的迅速。
“老了啊。”趙老用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被女兒扶著坐在了椅子上。“小時候,我也像是小傢伙一樣,學戲,極為的迅速,幾乎是只要你唱一遍,我就能記下了七七八八,你再唱幾遍,我就能全部的學下來,之後去自己排出來這場戲。”
“但是,小然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因為窮啊,那個時候,飯都吃不上,唱不好戲,就餓肚子啊,並且,也真沒有幾次看戲的機會,因為看戲要錢啊!”
是啊,看戲要錢,多麼簡單的道理,在大宗師口中說出那段往事,卻不禁讓人有些唏噓,窮苦人家,學戲,太難了,但是學戲的也往往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想要唱成角兒,唱到火遍大江南北,在那個時候,多難啊!
“我們就蹲在牆根上聽戲,不僅僅是要聽,還要記下來,因為你這一遍能聽懂了,能學了個大概,就不用再多學幾遍了,沒錢看戲啊......”
姜然略微有些默然,李祖光也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一場戲,真的有人手把手教你,得需要多少錢!
那個時候,只能是偷戲,你自己多聽幾遍,看會了,也就算是偷學到手了,也就不用請老師來教了,當然,唱戲也需要天賦,沒有天賦,連戲詞兒都記不住,還談什麼學戲。
老先生至少有一半的戲都是偷來的。
那個時候,窮啊,大家都是一樣的窮,所以梨園行有那麼多的規矩,唱戲,成角兒了,能賺錢了,前三年的錢,全部歸老師所有。
成了角兒,那自然是祖師爺賞飯吃,上不去場子,怎麼樣,跑天橋上唱幾個,也能賺幾個鏰子。
“行了,小然,你今天能把這出戏學到手,就算是沒白來。”趙老很高興,說道,“我會找幾個角兒給你配戲,剩下的,我已經教不動了,你自己去聽,去看。”
“甚至於說,去教他們,他們都是跟我合作過這出戏的,甚至還有我在二十年前《碧波仙子》的錄影,你也可以去看看,那裡面,配戲的只需要照搬就可以了。”
姜然有些動容,老先生是準備好了一切,重重的點了點頭,“多謝老師。”
“看著你們能夠成長起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激勵。”老先生笑著說道,“以前的我呢,還沒有收徒這個想法,甚至連音配像這個想法都沒有,因為我脾氣不太好,再加上身段嗓子也不行了,很少有這麼酣暢淋漓的教戲機會了,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了,身體落下了。”
老先生有些唏噓,當年的她,二十多歲,就站在了跟梅祖並列的巔峰,是旦角流派的創始人,成為了京州京劇院的九大奠基人之一。
哪怕是現在,依舊是聲腔變化自如,用本嗓,依舊能夠教出一出完整的大戲來。
“你就先回去吧,你不是還要錄節目嘛,等什麼時候有時間了,我把你們叫到一塊,排練一下,上面對於音配像挺關注的,我們也不能掉鏈子。”趙老說道,“但是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的,該忙就去忙你的,年輕人嘛,應該有點自己的視野。”
“哎,您老保重身體,沒有錄製的時候,我會經常來看您的。”姜然笑著揮了揮手。
“嗯,好。”趙老也是有些欣慰。
她這一輩子,將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哪怕是到了老年這個歲數,也依舊是少有人來往,當然,她也不在意這個,她有觀眾就夠了。
現在能夠有一個少年,來傳承自己的藝術,也算是一個心願就到此了了。
藝術從來都不是為了單個人誕生的,需要有志同道合的人,趙派從無到有,都是經歷過漫長的時間考核,哪怕是已經是成就大宗師,藝術上佔據了巔峰,依舊是有人質疑有沒有資格立派。
但是誰知道呢,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從她踏上舞臺的第一刻開始,就證明了她是有資格來這個行當闖一闖。
老人闖了一輩子,也該有點自己的東西了。
藝術是看不清前路的一片小船,經過漫長的狹窄,最後,用自己來照亮前方,無論你什麼時候到達,岸就在那裡,就在前方,不信你抬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