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踟躇著,不敢立即開口。李瑋似已漸漸意識到其中狀況,遂試探著問小白:“我那幾幅字畫是假的麼?”
小白低首,等於預設了。在公主要求下,他終於開始輕聲講述那些書畫的破綻,李瑋默默聽著,面色青白,頭也越垂越低,再不發一言。
而楊夫人在聽到小白說《讀碑窠石圖》的原作經裴湘訪求,現存於秘閣時,又有了話說:“你們怎知道他裴承製買的就是真的,我兒子買的就是假的?畫上的花樣兒都是一般,難道他買的多幾個字就可斷定是真的了?”
公主忍無可忍,拂袖而起,對我道:“懷吉,我們走。”
從此以後李瑋變得更沉默,極少與以前那些富室豪門子弟來往,他把精力幾乎都花在了學習品鑑書畫上,常常整日整夜地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看藏品和相關書籍,偶爾出門,也多半是去買名家作品。
有一天,他來找我,很禮貌地問我是否有崔白的畫作,他想看看。
如今我身邊所藏的,只有那幅《蘆雁圖》。我並未取出給他看,但說:“我這裡並無崔白作品,不過我與他相識多年,若都尉有意,不妨改日與我一同去他家中拜訪,屆時自會欣賞到他畫作若干。”
我未告訴任何人《蘆雁圖》之事,包括公主。我想崔白選這畫給我,或許是希望有一日秋和能看到。此中心意,我也希望秋和能知曉,只是她現在身份特殊,再為她傳遞這類物件,令我頗費思量,倒不僅僅是顧忌宮規。
這一思量,便是大半年。嘉祐三年八月,我終於下定決心,借苗賢妃生日,公主入宮祝賀之機,把畫帶至秋和麵前。
那日公主給母親賀壽,此前已經帝后許可,可在宮中留宿一日。我隨她同往,便攜了畫入宮。
秋和似有恙在身,精神不振,壽宴之前早早向苗娘子說了祝詞,奉上賀禮,便告辭回自己閣分。
我旋即攜畫出來,一路送她至她居處,她亦盛情邀我少留片刻,飲茶敘談。見彼時閣中皆是她親信之人,我才取出《蘆雁圖》,雙手呈上,道:“我有一故友,雅善花鳥,近日贈我此畫,我見此畫頗有意趣,又記得董娘子很喜歡花竹翎毛,故帶來轉呈娘子,望娘子笑納。”
秋和接過,展開一看,春水般柔和的眼波微微一滯,顯然已明白所有情由。
她凝視此畫,怔忡著默不作聲,良久後才垂下兩睫,蔽去暗暗浮升出的一層水光,依舊卷好畫軸,交回我手中,淺笑道:“我學識粗淺,原不懂品賞書畫,這畫給我,是浪費了。懷吉還是帶回去罷,自己留著,或者交還那位先生,都好。”
我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驚訝,於是接過畫軸,頷首答應。
此後我們又閒聊片刻,說的卻都是彼此近況瑣事,並無一句提及崔白。
當我告辭時,她起身欲送我,許是動作太過迅速,她有些眩暈,晃了一晃。
我與她身邊侍女忙兩廂攙住。見她容色蕭索,氣色欠佳,我便關切地問她可是貴體違和,是否要召太醫過來請脈。
她帶著溫和笑意看我,卻無端令我覺得她目意蒼涼,好似這短短數刻光陰,已讓她那美好年華於這年輕軀體中遽然老去。
“懷吉,”她依然保持著那恍惚笑容,右手撫上自己小腹,輕聲道:“我應該是……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