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籚和裴懷淺知道他們不能御劍帶走孟長風,那個在暗處緊盯著他們的怪物目標就在於此,同時這個男人絕不可能扔下門中弟子自己逃命,而這些弟子也在無條件相信他們的堂主和新任門主,如果有什麼危險的東西追上來,他們就會把所有玄力全都用光,然後自己也衝上去,給孟長風爭取哪怕十幾息的撤離時間。孟長風當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他才要以最快的速度殺出一條血路,他已經將體力和玄力壓榨到了極限,各種劍招劍式在他手中輪番呈現,翩翩然如同在河中起舞,舞蹈的同時鮮血四濺。
弟子們都被門主的悍勇鼓舞,拔出腰間的佩劍和他一同衝鋒。多年以來執法堂不就是被這樣的男人領導著麼?一個踩著血路而行、披掛著無數榮耀和責任的男人!
幾十息內他們就穿過了長廊,前方就是拐口,通往屋頂的路就在拐口側面。佩劍長風揮出長河一般絢麗的劍光,孟長風彷彿帶著無盡的力量橫劈而下,將一名血傀直接腰斬,血灑在漆黑的木門上,沿著素白的牆壁潺潺流淌。
一息之後,那扇門在孟長軒面前轟然倒塌,寒風席捲著河水碎末撲面而來,在木門之後就是一方陽臺,陽臺外的平陽城滄海橫流。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只剩下海雨天風,還有那個人漫長的白髮在風中飛舞。他那麼纖細那麼輕盈,穿著素色的長衫依靠在陽臺中間的小桌上,似乎是在小憩。他的背後,白色的浪潮發出龍吟般的巨響。
那個人緩緩地抬起頭來,面容上的濃妝已經被潮水洗去了大半,卻別有一種別樣的美讓人驚心動魄。他的眼底深處,彷彿有金光炸開散成光點。
孟長軒,或者說,是瀆天之劍。
最後的最後他們還是見面了,但有些人已經就此別離,有些事已經時過境遷。
絲毫沒有故人重逢的喜悅,看見孟長軒的那一瞬間,孟長風就下意識地橫劍在自己面前作為防禦。他坐在那裡美得像一副畫,可他的眼睛裡透出濃郁的殺氣。
弟子們拔劍想要進攻,卻被孟長風攔住了:“退下……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孟長軒依靠在桌邊的那柄暗黑的長劍上。那把劍距離孟長軒至少有一丈遠,看起來不可能隨手就能拔出來,但孟長風清楚那都只是迷惑外人的障眼法,無論何時只要孟長軒想要使用它,它必然會出現在這個男人的手中。
對於他和孟長軒這種境界的劍修來說,劍氣很難對他們造成致命傷,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近身以劍刃作戰,將玄力肌肉骨骼直接切斷。
孟長軒想的話,瞬間就可以把這些弟子變成一堆碎肉。但孟長軒並不在意他那些螻蟻般的弟子,孟長軒是來找他的,從門開啟的那一刻開始,那雙渙散著金光的眼瞳就一直木然的盯著他。
那是森羅惡鬼的眼瞳,多年之前孟長風曾把他掩埋在荒山深處,今天他回來了。
孟長風一步步退後,要在自己和弟弟之間留下足夠安全的距離,或者說他被孟長軒身上那股極致的殺氣壓迫得後退。血傀群匍匐在地不敢動彈,既有太啟劍的餘波壓制,更是被孟長軒壓迫的動彈不得。那足以令血傀群膽戰心驚的東西就是孟長軒,當這隻劍鬼露出他的真正面目時,就連這群兇獸也要為之戰慄。
片刻之前孟長風的身體還被炙熱的玄力充斥著,此刻彷彿有一根冰柱直刺心間般寒冷,身體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在他來這裡之前他一直抱有渺茫的希望,但現在他明白了,其實很多年前他的弟弟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只是一個劍鬼而已。這隻鬼披著他弟弟的皮囊回來復仇,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是陷阱,瀆天憑著齊天山的噴發和剩餘力量把無恩門新任門主困死在了這間客棧裡,他縱然能支配雷陽郡一大半的勢力,但此時僅僅只有十幾人跟在他身邊。
真是一場完美的局,如果說無恩門是一把長劍,那麼現在它的劍柄已經被釘死,只有劍身可以緊握。
孟長風忽然站住了,緩緩地架起劍式。鬼剎森羅,他最快最凌厲也是最強大的一招,面對弟弟他的機會很小,只能把一切都賭上。
但孟長軒卻沒有對這一招有任何反應,他默默地看著孟長風,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以孟長風全力爆發時的極速,只要千分之一息就能發動致命的斬擊,但孟長軒只是緩緩的擦拭頭髮,輕抹濃妝。
他的長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素白,木門剛剛開啟的時候他的長髮一小半都還是黑色,片刻之後已經變成了全白。從外表就能看出他的身體正在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多年來他吞服了無數血帝的精血,但都沒有任何明顯的反應,此刻那些極惡的源頭集中在一起爆發,以暴力的方式將他的身體推向巔峰。徹底爆發的精血正徹底摧毀他的身體,然後又在瞬間重組,他看起來是那麼蒼白那麼瘦弱,卻氣定神閒,像是一位巡視自己領土的君王。
白浪、黑雲、青風,無數飛鳥在水面上惶急地叫喊著,孟長風就如雕像般巋然不動,柔弱如絲綢的孟長軒倦倦地靠在小桌上,弱柳扶風,眼神迷離。
跟在孟長風身後的弟子們焦急地互相對視一眼,只覺得心臟簡直就要突破胸膛跳動出來。但他們都無能為力,這裡沒有他們說話的資格。
“你?”孟長軒的眼睛忽然亮了,彷彿有一點清靈的光在眼底深處跳動。
“是我。”孟長風回答。
“哥哥?”孟長軒緩緩起身。他喊孟長風哥哥的時候,聲音裡含有一絲顫抖和欣喜,幾乎就讓人以為他已經跳出了惡鬼的束縛重生了。
孟長風不回答。
“是你殺了我。”孟長軒歪著頭,看向孟長風。
不過只是瞬息,他的聲音裡再沒有那種清靈的感覺。原來那只是他習慣的聲音,即使變成了劍鬼,他也還是能不經意地以當年那個少年的語氣說出話來。
孟長風還是不回答。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孟長風想過自己該如何面對那張沒有被歲月改變過的容顏,該以淚水還是該以微笑?該以劍刃還是以憤怒?或者只是煮一盞茶,坐下來慢慢閒聊?
最後他只能以沉默回應孟長軒,無話可說,事到如今已經無話可說,孟長軒喊他哥哥,可他不回答,因為他不是劍鬼的哥哥。
孟長軒卻笑了起來,是那種張狂大大笑,無所無謂的狂笑,素色的長衫在笑聲中震顫,衣紋彷彿流水。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一場表演還是真心地笑,那種笑實在是太有張力了,就像是一掃六合的天地君王終於得到了天下,站在眾生之巔肆無忌憚的狂笑,笑那些自不量力挑戰他的敵人,如今都已經化成了枯骨,那麼地浩浩湯湯,那麼地目空一切。宇宙八荒,他已經君臨最高處,從今以後,再沒有人能與他並肩站立。
笑聲裡除了目空一切的張狂,還有無盡的怨恨與憤怒,孟長軒並沒有騙羅天,分別的那麼多年裡,他既想著能和哥哥重逢,卻又咬牙切齒的恨著他,當年的怨恨在孤獨中生根發芽,最後變成了魔鬼般可怕的東西在內心深處悄然綻放。
暗黑色的長劍出現在孟長軒的手中,下一刻他在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只有孟長風能看到那個衝破雨幕踏風而來的虛影,孟長軒的速度遠遠超過他的想象,就好似是在他抬手的瞬間,劍刃就已經出現在了面門之前。
鬼剎森羅根本來不及斬出,這是孟長風最強的劍式,用於跟敵人搶佔先機,但佔據先機的前提是你能察覺到對手的攻勢。
孟長風無法判斷他的進攻,就好似有一隻無體無形的幽靈伸出枯骨般的手指點在你的眉心,他讓你去死,你無法反抗,只能帶著不甘就此死去。
這就是最強的劍鬼,孟長軒和他一樣是百萬中無一的劍道極才,而孟長軒的天賦要遠遠在他之上!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什麼最強的劍仙,只有王者們互相搏殺,被新的王者繼續打敗!
短短的千分之一息裡,孟長風想起陳劍仙曾與他說過,在兩名劍修搏殺之中最後聽見的只會是風聲,那是他的脖頸迸出鮮血的聲音,就像風一般孤寂。
那陣風聲如期到來,帶著新鮮的血腥味,冰冷的劍刃灌入他的胸口,片刻之後他的胸膛就如烙鐵般炙熱。辰玄境巔峰的玄力防護被一擊突破,所有的力量都隨著劍刃的突進開始退卻。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無力和無助,就像被獸夾夾住雙腿的野兔,無論再怎麼掙扎都改變不了自己的結局。
比自己還要快上十倍的鬼剎森羅,原本能夠洞穿心臟的一劍,最終只是刺穿了孟長風的肋骨,因為執法堂弟子們已經張開雙臂撲了上去。他們接二連三地被貫穿,但沒有一個人往後後退,最前面的弟子甚至還試圖用手抓住孟長軒的衣襟,看也不看自己胸前噴湧的鮮血。他們企圖用這樣的方法來為孟長風爭取一點點的時間,從孟長風擔當執法堂堂主的時候他們就跟隨在孟長風身後,直到今天孟長風如願成為門主。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執法堂的人更信任孟長風,直到最後一刻他們都在相信,只要自己能為他撐過一點點的時間,這個男人就能組織起力量發動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