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正月底,一封自西而來的國書按例送進了鴻臚寺,鴻臚寺卿鄧闌莘只粗略掃一眼便嚇得臉色煞白,連忙捧著這封國書朝宮裡飛奔而去。
朱由檢正端坐在弘德殿中,手捧一封奏疏,臉色陰晴不定。
而他最為信任的內閣首輔溫體仁,則跪在下方痛哭流涕喊冤不止,韓爌等其餘內閣大臣則垂首一旁默不作聲。
溫體仁又被彈劾了。
不久前,刑科給事中傅朝佑上諫彈劾溫體仁六大罪狀,朱由檢大怒,將其革職打入大獄。
緊接著,朱國弼彈劾溫體仁蔽良結黨把持朝政,朱由檢再怒,下詔停掉朱國弼俸祿並盡捕其門客下獄待斬。
昨日,一個叫楊光先的千戶又抬棺行於京城,死諫溫體仁,鬧得京城一片譁然人盡皆知。
這下,朱由檢是真的怒了。
在他看來,溫體仁是朝中鮮有的幾位能臣之一,疏章票擬從無差錯,錢糧數目一理便通。
如此能臣為何屢屢招致他人攻訐?
原因無他,唯有黨爭。
朱由檢不知道的是,溫體仁便是他即為以來黨爭的典範。
初入閣,溫體仁便與周廷儒相互勾結,將時任內閣次輔的錢龍錫送入大獄,以至時任首輔李標辭官回鄉後,周延儒得以順利當上首輔。
在周延儒的幫助下,溫體仁屢屢加官進爵,並憑藉其善於察言觀色迎合上意的本事逐漸得到崇禎皇帝重用。
沒多久,溫體仁便開始暗中培植勢力,處心積慮扳倒周延儒,並於崇禎六年成功擠走周延儒,他自己則順利就任內閣首輔。
當上首輔後,溫體仁便開始大肆結黨打壓異己,最先倒黴的是與他不和的禮部尚書李長庚,被他先下套後彈劾,以至李長庚學籍為民,溫體仁還藉此機會向朱由檢推薦他的親信謝升就任禮部尚書。
緊接著是內閣大臣文震孟和何吾騶,同樣被溫體仁以一名小小的言官下套,激怒二人,抓住二人言語不當的機會,指示親信往死裡彈劾,最終導致文震孟和何吾騶被罷官。
此二人被罷官後,在京留用的東林人鄭鄤為二人鳴不平,招致溫體仁怨恨,暗中指使鄭鄤的親戚誣陷鄭鄤杖打母親強納父妾,以至於鄭鄤在查無實據的情況下仍被凌遲處死。
此外,得罪溫體仁而被打壓甚至罷官降職的官員數不勝數,但其行事機敏,且善於迎合上意,以至於朱由檢這個蠢如豬的皇帝還對他倍加信任。
自古以來各個朝代從不缺少黨爭,如東漢黨錮之禍,唐代牛李之爭宋代元佑黨爭,但黨爭並非絕對壞事,若政見不一可使得爭鬥雙方鑽研施政、相互競爭相互促進,若黨派之爭可相互制衡相互監督以防一家獨大,是良性爭鬥還是惡性鬥爭還得看皇帝如何應對。
宋仁宗時期朝中暗流湧動屢見爭端,歐陽修甚至給仁宗上疏《朋黨論》駁斥對頭黨派的攻訐,可見那時期的黨爭到了如何激烈的程度。
但仁宗時期數十年無兵戈,國內長治久安繁榮昌盛,甚至湧現出四大發明之三,可見國內經濟之發達程度,亦可見朝廷的行政運轉絲毫沒有因為黨爭而出現問題。
而如今的黨爭卻並非政見之爭,亦非黨派制衡,周延儒溫體仁之流純粹就是為了一己之慾攻訐陷害他人,東林黨和復社也不在鑽研探討學問施政,只撕人撕逼懟天懟地。
簡而言之,這幫人的心思全部都花在內鬥上了。
朱由檢不是造成這種局面的人,但他的愚蠢、反覆、殘暴和用人不察,助長了這種內鬥。
他的殘暴,體現在殺臣子如殺豬,愚蠢,則在於溫體仁朝夕相處的幾年間體現的淋漓盡致。
如今楊光先抬棺死諫溫體仁,自然已激怒了朱由檢。
溫體仁跪在殿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良久後,便開始請辭,以自己無力梳理各方關係,招致嫉恨,不如辭官避嫌為由,向朱由檢請辭。
這一招屢試不爽,朱由檢大手一揮,拒絕了溫體仁請辭,並下詔治罪楊光先,杖擊五十,發配遼西。
垂首站在下方的韓爌等其餘內閣大臣依舊默然無語,只有幾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就在溫體仁大呼皇帝聖明時,鴻臚寺卿鄧闌莘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跑到殿門外,見到裡邊情形後卻又不敢進來。
“有事進奏,畏首畏尾成何體統。”
朱由檢有些不滿地罵了一句。
鄧闌莘這才躬著身子跑進來,喏喏說道:“啟稟聖上,有國書自……自西而來。”
“自西而來?西域何處屬國?”朱由檢皺起眉頭問道。
鄧闌莘不敢答,只躬身捧著國書。
“哼!呈上來。”朱由檢微微有些動怒了。
下邊的小太監連忙從鄧闌莘手中接過國書,小心翼翼地捧到朱由檢案前。